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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65章心向琉璃
将神无忆动作极轻的放入疗愈玄阵,神无幽鸾布下一个简单的隔绝结界,一团温和的玄光在她指间凝聚,然后缓慢的流转于那具纤弱的身躯。但,本该深陷昏迷的神无忆竟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眸,随之竟是挣扎着想要起身,动作虚弱却带着一股强硬的执拗。
“无忆!”
神无幽鸾连忙向前,抱起神无忆的上身:“不要乱动,沉下意识,尊上已没有了责罚之意。”
神无忆却没有闭眸,而是发出轻风拂丝般的声音:“她……刚得渊心藤,我又重伤至此……她的视线,不在此处,净土的视线,也未投至此处。”
神无幽鸾明白了她的用意,她想劝说神无忆无论何事都该容后再说,但思及她的性情,知晓若非极重要之事,她断不至如此,于是轻轻垂首,更加靠近她的唇畔:“好,你说。
”
失血的唇瓣微微开合,轻喃着如梦的呓音:“伏以天地氤氲,万物化醇;男女正配,乾坤定序……”
“……!”
神无幽鸾猛地抬头,一脸惊色的看着神无忆,足足数息,她才勉强平复翻涌的心绪,压低着声音道:“无忆,你……恢复记忆了?”
那双虚弱到失焦的月眸定定的直视着她:“所以……那纸婚书……真的存在……”
神无幽鸾怔住,一时不知所措。
她唯有将身姿和声音更加的压下,声音微微颤抖:“这些话,是谁对你说的?你在神眠禁域,究竟遭遇了什么?”
神无忆缓缓抬手,无比艰难的让手指按在了神无幽鸾的手背之上,向她表达着自己的坚决:“若在你身……现在……拿给我看……现在……”
气息孱弱至此,已是完全依靠意志力在强行支撑,却是连说了两次“现在”。神无幽鸾神色复杂难言,而她这短暂的犹疑,无疑便是默认。
她刚要开口,便听耳边再度传来她的轻喃:“它……决定我……命途……”
神无幽鸾从未见过她如此程度的坚持,当下再不犹豫,微一咬齿,手掌快速探入随身空间……须臾,拿出一枚尺长的渊晶,散发着颇为浓郁的渊晶气息。随着她手上的动作,渊晶从中错开,内部竟是被精心凿空,神无幽鸾从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卷玉简。玉简之上所刻印的,分明是净神印的前三印。
作为永夜神国的核心玄功,它会被如此谨慎的藏匿,再应当不过。但随着神无幽鸾玄气微吐,玉简被无声震碎,碎片之中,飘开一片片染血的碎卷。神无幽鸾手掌虚空一划,这些碎卷顿时在半空有序拼接,须臾之间,竟是拼成一张残破不堪,七成染血,却字字清晰的大红纸卷。尤其起始的“婚书”二字,那般清晰的映入神无忆的眼底,让她本是模糊不堪的视线都为之清明。无人知晓,神无幽鸾为了隐下这纸婚书,冒了何其之大的风险……因为她知道,这是神无忆找回过往的唯一凭证。神无忆涣散的美眸流溢着无法言喻的异芒,其上的文字一瞬映入她的心海……与禁域之中,云澈所念一字不差。
婚书尾侧,他看到了“萧澈”与“夏倾月”
“之名,看到了两人的生辰八字下,那两枚完整而深邃的指印。她微颤的手指拿起那片来自云澈的断袖,上面的指印与婚书的指印在她明明模糊不堪的视线中却是无间重合。同样重合的,是她右指的指轮,与夏倾月之名下的纤巧指印。”……“她眸底的月芒在剧烈的颤荡,手指无意识的蜷缩着。
那是……我的过去……原来,我不是没有过去之人……原来,我不是无根的浮萍……夏倾月……那是我曾经的名字……我真正的名字……苍风流云……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姓氏,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身之地……云澈……萧澈……故土……原来我……“姑姑……”
她闭上眼眸,声微如呓:“抹去……痕迹……”
她手掌无力垂落,意识终于彻底陷入沉寂。神无幽鸾将神无忆轻轻放下,然后迅速将婚书和断袖收起,掩入渊晶的气息之中。只是她的心绪,已是混乱到久久无法平息。当年,她在雾海捡到神无忆时,便从她身上所携的婚书,判定她并非此世之人,而极有可能来自永恒净土。因为此世没有“苍风流云”,也没有“夏”之姓氏。但她清楚,若是这个秘密被揭开,她的命运将再无自由。出于怜悯之心,她将之匿于己身,以期她痊愈后再交还给她……但未曾想却被神无厌夜察觉到她的九玄玲珑之身,被迫成为了永夜神女。在神无幽鸾看来,成为永夜神女,要远比来自永恒净土的秘密被揭开还要悲惨的多,所以,她对于神无忆,一直有着一份无法言说的愧疚。只是没想到,这个秘密,竟是在如此猝不及防间,被她自己忽然揭开。她无法预料,这个突如其来的命运转折会导向怎样的终局。但无论如何,永夜神国再无可能比现在还要幽暗无光。————云澈自我疗愈了许久,伤势和玄气都已恢复大半。他虽是有意拖长了时间,但在画彩璃看来,依旧快的惊人。
“不愧是光明玄力,感觉比之前还要厉害了一些。”
她依在云澈肩膀,笑吟吟道:“姑姑先前还提醒过我,能衍生光明玄力的人心底都会特别的纯善,让我不许仗着你的宠爱欺负你。感觉姑姑对你,都快比我更好一分了……嘻。”
那似是吃味的话语,却是满含纯粹的欢欣。
云澈微笑道:“姑姑对我所有的好,都是因为你,更是为了你。”
他站起身来,活动了一下上身:“好啦,我们该回去啦。”
“好!”
画彩璃收起璃云剑,念道:“这处神眠禁域被描绘的那么神秘莫测,还以为会是有着很多奇异之处和特殊机缘的地方,但看起来,明明和雾海差不多,只不过渊鬼多了一些。”
云澈道:“既是神陨之地,以前应该的确存在着很多的神遗之物。但,这里毕竟归属净土,原本存在的神遗之物也定早在净土无数次的搜寻中几无所遗,否则,又岂会如此大方的向神国开放。”
画彩璃深以为然的颔首:“就是就是。也不知那个可恶的神无忆为什么会要这么奇怪的赏赐。”
说到这里,她忽然想起……貌似渊皇还欠她一个恩许。云澈手掌一抓,那枚之前被他丢开的破虚神玉被他吸回指间。
画彩璃顿时眸现疑惑,脱口问道:“云哥哥,你之前遭遇险境,为什么没有马上使用破虚神玉脱离?是不是那个神无忆趁你不备,出手暗算?”
云澈启唇,似要回答,却又陡然想到了什么,脸色骤变:“遭了!”
他忽然折身,向后方的渊雾中极速掠去。
“欸?云哥哥!!”画彩璃惊喊一声,迅速跟上。但云澈的速度却是丝毫没有减缓,唯有身上的气息夹杂起逐渐浓烈的焦躁不安。好一会儿,云澈才终于停下了脚步。
前方渊雾弥漫,浓稠的让人窒息。一个灰暗的深渊之口怒张于大地,释放着让人魂悸的恐怖气息。
“这是……死渊?”画彩璃站到云澈身侧,讶然低喃。这也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传说中只存在于雾海深处的死渊。云澈伸手,掌心朝向死渊的所在,玄气和魂息不断涌动,又逐渐带上了些许的惶然和暴躁。
“云哥哥,到底发生事了?”画彩璃担忧的问道。
云澈五指缓缓收紧,长长的呼了一口气,声音带着几分艰涩:“我先前遭数只渊鬼围攻,云璃剑不慎落入其中……”
“啊?!?”
画彩璃失声惊吟,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惊慌至此。
“云璃剑与我魂息相连,但现在,我却完全感知不到了它的存在。”
云澈的声音似在努力保持着平静,但依旧外溢着难以抑制的失落:“我先前即使在险境之下也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脱离,便是怕再也找不回云璃剑。但……似乎……”
“……”画彩璃张了张唇,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于他,唯有将身躯更贴近他一分。一落死渊,万物归无。这个认知,伴随在所有有关死渊的记载。
云澈微缓一口气,手掌收回,然后似是释然的笑了起来,反过来安慰画彩璃道:“事已至此……没关系,师父常言,得之幸,失之命,他定然不会怪我的。”
“嗯!”
“……我们走吧。”
两枚破虚神玉同时破碎,带着云澈与画彩璃就此脱离神眠禁域。他们身影消失的刹那,本是无声的死渊之中,似是传来了一声悠古的魔吟,转瞬逝于昏暗的渊雾之中。…………“那是我们的故土,不是他们的永恒净土!!”
“深渊之人一旦踏足,故土万灵将全部沦为待宰羔羊……”
“你眼中的自己自私凉薄,那是因为你的身体和灵魂都在排斥这个世界!”
“你是夏倾月……”
“是永恒净土的帝后……”
“我需要你的帮助……”
“无论如何……都要……阻止……”
“……”
神无忆猛地惊醒坐起,瞬间剧痛席卷全身,但她玉齿咬紧,未溢一丝轻吟。周围一片静谧,无人在侧,唯有疗愈玄阵在无声的运转着。
五感快速的恢复清明,她缓缓起身,行至室外,立身净土,遥望远空。清风袭来,漆黑衣袂随风轻扬,衣摆上未干的血迹凝作暗痕,似墨色画卷上晕开的残红,修饰着破碎的凄美。她玉容惨白如霜雪,唇瓣失了血色,唯有眼睫纤长如蝶翼,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暗影。
周身弥散着未被驱尽的渊蚀气息,形成一层淡淡的灰雾,衬得她宛若暗夜中濒落的星辰,清冷孤绝,却又带着惊心动魄的神韵。她的目光遥遥投向纯白的天际,那双曾凝着寒冰的眸底,此刻褪去了淡漠与凌厉,只剩一片幽深的沉寂。清风再袭,拂过鬓边碎发,撩动额前轻丝,她却浑然未觉,思绪早已飘向浅短的过往与未知的前路。
苍风流云……夏氏倾月……故土……帝后……云澈……萧澈……她明明立于无垢的净土,沐于无暇的天光,却仿佛有漫无边际的夜雾,缠绕着她孤寂的身影,在这苍茫天地间显得愈发清冷与孤绝。都是真的……他说的……都是真的……她缓缓闭眸,魂海中浮现的,却依旧是那双眸子中浓得化不开的缱绻与决绝。她双手轻握……掌心,竟似还残留着那段染血衣袖的余温。她的身体与灵魂,始终在无声排斥着这个世界。而那个男子,却是让五感与心魂都在主动的靠近与牵引……眼眸睁开,漾开绝美的涟漪,但魂海之中,依旧是男子的声音:“我大概,是这个世上最怕死的人。因为如果我死了……若有一天,你恢复了记忆,你会痛断肝肠;更因我若是死了,我的故土……我们的故土,将永陷不可预测,不可抵抗的厄渊。”
她的手下意识的按在了胸口,感知着自己完全失序的心脏跳动。就连心间原本厚重的阴霾,也似在被这个声音快速的驱散着。
“而我,一个小小的神主境,却必须在不过四十多年的时间里,阻止下一次破虚大阵的开启……为此,我必须不择手段!”四十多年……必须阻止…………若目中前路一片迷茫,那便倾听心的声音。因为那是最玲珑剔透,琉璃无暇的指引。……她忽然转身,眸光再次投射向前方时,竟是重归一片幽邃的冰寒。
既如此……【秘典】的最后一页,须提早揭开……那么……神无厌夜!我允许你……早…日…还…债!
………云澈和画彩璃刚走出破虚大阵,梦见溪一瞬迎上,细致打量云澈一番后暗舒一口气:“看来遭遇了恶战,好在并无大碍。”
云澈微微一愕,随之意识到了什么,向着梦见溪淡淡一笑,一切尽在不言。
画彩璃却是一眼看到了侯在那里的独孤逐渊,顿时惊奇的道:“独孤伯伯,你不是应该和姑姑在渊上天交手么?我记得之前最短的一次也是打了三天,这次……该不会已经结束了吧??”
独孤逐渊忽然一声意味莫名的叹息,眼神也是复杂难言。
这般反应让云澈也来了兴致,貌似随口道:“莫非姑姑……剑仙前辈有事耽搁?”
独孤逐渊看了他们一眼,犹豫一番,还是道:“今次,是我与剑仙的最后一战。以后,都无需再战了。”
“咦?”
画彩璃满脸不解:“为什么?”
独孤逐渊却是摇头,未有明言:“渊神子有伤在身,早些去休整吧。”
画彩璃虽满心疑惑,但也没有再追问,和云澈一同离开。
待他们远去,独孤逐渊才一声悠长的感叹,唇间发出有些失神的低语:“原来,她的剑仙之名,非是她只能为剑仙,而是……只愿为剑仙。”
“强挽凡念,只为彩璃……我此生已注定无法相较,无法触及。”———— -
第2614章昔时稚心
云澈瘫倒在地,遍体血污如泼墨,殷红血迹在灰暗的渊石上蔓延开来,触目惊心。神无忆立于其前,绝情剑寒芒直指其喉间,剑尖离肌肤不过分毫。任谁看到这幅画面,都会在第一个瞬间断定是神无忆将云澈重创至此,并欲取其命。
这一幕映入画彩璃眼中,她所有魂弦瞬间紧绷欲断,一双美眸更是碎开无尽愤怒的星光,手中璃云剑飞射而出,携着一瞬爆发到极致的折天剑意,直取神无忆最易毙命之处。这是平生第一次,画彩璃如此决绝的释出夺命之剑,毫无犹豫,毫无保留。飞射中的璃云剑在她极度的惊惶与愤怒之中带起近乎刺耳的颤鸣。
闪耀到凄烈的剑芒如破晓天光,将灰暗的世界从中断开,转瞬已临近神无忆的身后……但神无忆竟像是毫无察觉,躯体未动,玲珑玄界和琉璃之冰都未现出,就连玄气也没有释放丝毫。哧——利剑穿心,破体而过,连血沫都来不及溅出。云澈的瞳孔瞬间收缩。璃云剑贯穿的不是神无忆的虚影,而是她不释任何防御的躯体。穿心而过的那一刹那,折天剑意在她体内无情爆发,将她的五脏六腑一瞬重创,经脉更是碎断无数。画彩璃的临近,云澈早已感知。
神无忆神灭境六级的修为,加之本就远超常理,还不受渊尘压制的灵觉,也毫无疑问早就察觉。但……她为什么不避不御?破体重创,气血逆涌,神无忆脸色瞬间惨白,唇间溢出大片无法强抑的血流,但她的神情却依旧如前般冰寒淡漠,不见半分痛苦,亦无丝毫惊容。穿体而过的璃云剑剑势未减,在即将触碰到云澈之时忽然折转而上,在灰暗的空间划开一道绮丽如霞的弧线,然后飞入少女如玉般的指间。
画彩璃的身影已然现于云澈身前,盈怒的剑意与玄气将神无忆远远逼开,她剑指神无忆,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嘶哑:“神无忆,你……你竟敢……”
被她护于身后的云澈只能勉强看到她的侧颜……她一袭神衣染尘,长发微乱,眼尾因极致的盛怒晕开一抹艳红,那绝非平日里娇怯的胭脂色,而是被怒火灼烧的丹霞色。原本携着无尽灵韵的剑气也似被怒焰全部引燃,化作细碎的剑痕在周身流转,就连鬓边垂落的发丝都跟着玄气的躁动而悉数炸起。即使是看着画彩璃一生成长的画浮沉与画清影,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可怕的样子。
但即使盛怒至此,她依旧没有失心暴起,她单手执剑,另一只手却是置于身后,与云澈的气机紧密相连,就连大半的玄气,也都凝于身后的手掌之上。她眸中映着神无忆的身影,折射着平生从未有过的刺骨冰寒。手中玉剑嗡鸣震颤,明耀的剑芒几近刺目,明知不敌对方,却毫无退却的释放着不惜玉石俱焚的决绝。神无忆没有言语,飞身而起,遥遥而去。在身影完全没入灰雾前的那一刻,她眼眸转过,深深的凝望了云澈一眼,也触碰到了云澈一直紧紧跟随,蕴着太多情与念的视线。莫名的,她竟在这一瞬的视线触碰下,读懂了他眼底所蕴的深意。画彩璃依旧全身紧绷,直至神无忆的气息完全消失于感知之中,她才如从噩梦中醒来,周身颤荡的剑气一瞬溃散。当!
最为珍视的璃云剑从指间失力脱落,她猛地转身,扑跪在云澈身前,颤声道:“云哥哥,你……你还好吗……伤到了哪里……”
方才的盛怒与杀意溃散无踪,只剩下让她雪颜尽失血色的恐惧,短短一句话间,她的双眸已是氤氲起层层水雾。
“别担心,我没事。”云澈唇角漾开一抹微笑,光明玄力也在这时温暖的闪耀,平复着身上的伤势,也安抚着少女完全失措的心魂。感知着云澈身上还算充盈的玄气和生命气息,画彩璃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,她抓住云澈的衣角,在太过剧烈的后怕下一阵短暂的虚脱。
也在这时,她才注意到,云澈身上的伤痕,明显是渊鬼或渊兽所伤,伤口还溢散着渊蚀独有的灰雾,绝非绝情剑或净神印所留下的创伤。但,神无忆剑指云澈喉咙的一幕,她看得清清楚楚。若她再稍迟到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神无忆……她为什么要杀你?”画彩璃小心翼翼的警戒着周围,轻声问道。
神无忆的身影,也在她心间被悄然打上了怨恨的印记。此刻稍稍平静下来,她心中也顿时现出疑惑……方才,她为什么不躲?而且以她的修为,哪怕不施展那诡异的玄冰,璃云剑也不该那么轻易的将她一剑穿心……云澈握住她的手,语气平和道:“我和神无忆无冤无仇,她会如此,只可能是因为无明神尊。”
“啊!?”
涉及一国神尊,画彩璃手儿下意识的收紧:“怎么会……为什么?”
“呵……”
云澈轻笑一声:“无明神尊行事,又岂会遵从常理。你应该听过她的过往,我猜,她是在伊甸云顶目睹我独承双倍荒噬之刑而受到刺激,不愿接受世间有男人可以为女子做到那般境地,从而生出杀念……咳咳。”
画彩璃连忙伸手轻触他的胸口,满眸心痛,随之忿忿道:“她自己遇人不淑,被那个叫……好像叫神无雪言的人所伤,就要去否定所有人,真的好可恶!怪不得连父神都说她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。”
“云哥哥,我们先离开这里。我怕万一……那神无忆又找过来。”
“不用担心。”
云澈却是毫无忧色:“他和她相遇时,她显然遭过恶战,玄气极度虚浮,又被你一剑穿心,现在伤势必定比我要严重的多,已是自顾不暇,根本不可能有余力再来杀我。”
“而且这个样子出去,也着实……太过狼狈。”
“原来……这样……”
画彩璃轻念一声,似是有些了然。
但云澈在前,她又岂会分心细想:“好,你先静心疗伤,待我们出去之后,一定要马上告诉父神和梦伯伯。”
“嗯。”
云澈轻应一声:“不过,告诉你父神之后,也要劝他不要动怒。无明神尊不过一时之怒,很快便会消散,不到万不得已,不该与疯子正面相争……何况,我的伤皆是渊鬼所致,神无忆根本没来及对我下手。”
画彩璃想了一想,终是顺从的答应:“知道啦。云哥哥,你总是那么的好,明明差点遭遇那么可怕的暗算,还要为父神他们着想。”
云澈默默看着她,忽然手上一用力,将她拉向自己胸前。
“啊……“画彩璃一声轻吟,顾忌他身上的伤势,不敢稍有挣脱,就这么乖顺的依在了他的怀中,任由他的血迹染红纯白的神衣,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与他独有的清冽气息。”
“彩璃,”
少女的耳边传来他似认真,似促狭的轻喃:“若是有一天,我对你做了神无雪言那样的事,你会不会变成另一个神无厌夜?”
“噗!”
画彩璃顿时失笑出声,直笑得身躯轻颤,她将螓首轻贴在云澈胸口,听着他似乎有些微乱的心跳,在很认真的想了一番传闻中神无雪言做过的事后,才轻声道:“这个世界上,只有我知道云哥哥有多好,所以,如果哪一天,你像神无雪言一样喜欢上了别的女子,还娶了别的女子做你的神子妃,那只能说明,肯定是我做得不够好,至少做的没有那个女子好,才会让云哥哥的目光和心念移转到别的人身上。”
云澈:“……”
“我才不会变成神无厌夜那么可怕的人,否则,云哥哥肯定就彻底不喜欢我了。我会……我会改掉不好的地方,然后天天缠着你,让你再没有时间去理别的人,嘻嘻。”
云澈仰头,看着昏暗的上空,又道:“那如果,我做了比神无雪言更过分百倍的事,你会恨我吗?”
画彩璃的回应,远比云澈预想的更快,更直接。
“当…然…不会!我说过呀,只要是云哥哥,无论做什么,我都会原谅。”
她螓首抬起,忽然伸手,轻捏在了云澈两侧唇畔,笑吟吟道:“云哥哥对我的好,我比谁都清楚;云哥哥对我的坏……你能对我做的最过分的事,不就是……不就是……”
她声音逐渐轻下,一双美眸也羞怯的躲开,颊边更是泛起淡淡的粉霞:“我知道了!肯定是这三年里,你又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……然后仗着父神姑姑他们都不在……受伤这么重还想着欺负我……”
“呃……你明明是你自己……”
“不许说!!”
她手上微一用力,将云澈的嘴唇拉成一个扁扁的形状,也止住了他后面的言语。昔时稚心浑不觉,只将直心作笑言。…………净土边缘,破虚大阵忽然灰光闪耀,一个女子身影缓步而出,脚下拖着触目惊心的血迹。
此时,距离他们进入神眠禁域,才过去了不到二十四个时辰。槃不桌在第六个时辰便已脱出,吼叫着其中只有渊尘和危险,毫无什么神遗之类的机缘可言,还暗讽永夜神女此举简直无知愚蠢,浪费偌大的机缘。而这第二个脱出者,赫然是导致此次神眠禁域开启的神无忆。只是其伤之重,让所见之人无不倒吸冷气。
“无忆!!”一直守在这里的神无幽鸾惊呼一声,迅速迎上,将已明显伤重虚脱的神无忆护在怀间。
熟悉的温暖气息临近,强撑许久的神无忆终于心弦一松,失力的倒在了神无幽鸾的身上,但却执着的不肯让自己陷入昏迷,以虚弱的声音念道:“姑姑……带我……去见母神……”
“好……快平心凝息,不要再说话。”神无幽鸾的声音因心痛而有些发抖,她怀抱神无忆,一袭新的黑衣罩在了她的身上……也隐下了她心口的伤势。她一眼识出,那是折天剑意所留下的剑创。净土,永夜神国所在的方庭,无明神尊所铸的隔绝结界之内。
神无忆脸上已毫无血色,周身遍布渊鬼的爪痕,有数道险险致命,而最为触目惊心的,则是她心口的剑痕,那可怕的折天剑意依旧残余未尽,以她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驱抹,若是再晚上半个时辰,必定殒命。神无幽鸾无比小心翼翼的将她体内的折天剑意驱散,怀中的神无忆已是无法站立,但依旧要面对神无厌夜的可怕怒火。
“你是说,你不但未能杀了云澈,还被折天神女察觉,还被她伤到这般惨状?”
神无厌夜刺耳的话语字字盈怒,周围的永夜之女全部深深垂首,似乎连她的声音都不敢直视。
“禀……母神……”
她已是气若游丝,却依旧倾尽意志不肯就此昏迷:“禁域……渊鬼无数……无忆久战……偶遇云澈时……已是重伤力竭……”
“出手之时……却因伤重之下……意识混沌……又有渊尘缚魂……未能察觉折天神女……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“无忆!无忆……不要再说了!”
神无幽鸾连忙按住她的心口,五指因心痛而泛白,她面对漆黑步辇,哀求道:“尊上,无忆若非当时伤重,以她的修为和玲珑玄界,怎会被折天神女所伤。无忆就算千错万错,至少……至少让她先行疗愈,她现在的状态,实在无法承受尊上之怒。”
神无幽鸾的哀求却无法换来神无厌夜的丝毫怜悯,步辇中传来的声音是近乎裂魂的阴寒:“自作主张去那什么神眠禁域,忤逆,愚蠢,废物!竟还试图以借口开脱!”
神无忆在这时缓缓抬手,动作无比的虚弱,随着她惨白手指的张开,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奇异的灰色渊晶,其上萦绕着微弱但奇异的气息。
“幸不……辱……命……”轻音落下,她的意识终于再无法支撑,昏迷在神无幽鸾怀间,手中的渊晶也失力滑落。
神无幽鸾下意识的抓过,短暂盯视,忽然激动惊喊:“这是……渊心藤?!?”
“尊上,是渊心藤!是渊心藤!!”步辇中传来的阴寒怒意陡然定格,随之泛起的是有些混乱的玄气激荡。
神无冥雀快步冲上,拿过神无幽鸾手中的渊晶,随之发出同样激动的惊喊:“长近满寸,状似枯藤,其息时似灼火,时似雷缠,其核颤动如凡灵心腑,和秘……和记载中的‘渊心藤’一模一样!”
“尊上,是渊心藤!无忆当真找到了渊心藤!”呼!!!寒风骤起,神无冥雀手中的渊心藤已被卷入步辇之中……随之,步辇周围的气息颤荡的更为剧烈,久久不休。
神无幽鸾重重跪倒在地,戚声道:“尊上,为了寻觅渊心藤,我们不知已有多少人,多少次进出雾海,不遗余力,但这么多年过去,却是一无所获。”
“无忆不惜以渊皇恩许进入神眠禁域,都是为了这一线希望……她能寻到这渊心藤,可见她一入禁域,便不惜一切的猎杀渊鬼,怕是连伤势都全部不顾,唯恐浪费一息一瞬的希望。”
“都不敢想象她已是猎杀了多少渊鬼,才伤重至此。而即使伤重至此,她在遇到云澈时也没有忘记尊上的命令,这才……这才……”
“求尊上念及无忆这片连上天都为之感动,赐予渊心藤的赤心,不要再责罚于她。”
气氛短暂凝滞,随之是神无厌夜比之平时愈加嘶哑的声音:“你还在这里做什么!还不带无忆下去疗愈!!”
“是!”神无幽鸾如闻天音,迅速抱起神无忆,脚步匆忙而小心的退下。———— -
第2163章雾中云月(下 )
“这般回应,渊神子可还满意?”她字字如淬冰凝霜,寒冽得似要穿透皮肉直刺灵魂,以最刻薄的言语碾碎他的伪装、摧垮他的心防。但……她依旧无法捕捉到对方眸中的波澜。她明明已如此冷漠,如此疏离,如此毫无留情的讽言……甚至手中之剑,还抵在他他脆弱的喉间。
他的眼睛,为何竟还是如此温暖,温暖的仿佛能直接映入魂底。心间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的融化。她一次次的警觉,一次次的遏制,但不过瞬息,那种从未有过的心魂触动感便再度袭来……像是眸中隐于魂底,被忽然唤醒的本能,无法理解,更无法阻止。她于永夜神国醒来,于世间最初的记忆,便是神无厌夜。她早已习惯了寒寂与压抑,但生命中也不乏温暖……神无幽鸾,神无冥雀,她的两个姑姑总是对她温柔以待,是对她的宠爱,更因她们本性便是如此。
随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行进,她逐渐发现自己的异人之处,她的五感,似乎有着超脱常理的敏锐,她的眼睛,仿佛能直接窥破人的内心,“看见”
他人所不能窥见的情绪。但……她从未见过如云澈这般的眼神。从不知道一双眼睛竟可交缠如此复杂,如此浓重的情感……如生死离别之后的失而复得,如寒夜孤星终于撞入温暖星河,如尘封千年的古镜骤然映出熟悉的容颜……那眸底翻涌的情绪也太过浓稠,浓得仿佛化不开失却时的蚀骨思念,也盛不下重逢时的震颤狂喜。
自他们在这灰暗的禁域相遇,他就始终这般痴望着她,一双黑眸深邃如墨渊,却又亮灿得似是隐着两簇不灭的星火。那星火里,有小心翼翼的试探,似是怕眼前一切只是镜花水月;有失魂落魄的恍惚,似还未从长久的魂殇与痴妄中回过神来。更有倾尽山海也不愿再放手的缱绻……他……到底是谁……我……到底是谁……“倾月,你不需要再试探我。我是这个世界上,你最无需试探和防备之人,因为我……永远都不可能再伤害你。”依旧如温和如风的声音,那目光紧紧缠着她,似乎想用视线将她的身影牢牢缚在他的魂间。
话语落下,他忽然手捂心口,剧烈的咳嗽起来。每一次咳动带会带出大片的血雾。抵喉的剑尖瞬间向后撤动数分……她手上的动作竟是先于了她的意念,似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。数道玄气在云澈的身上缓慢流转,终于稍稍稳住了他的伤势。
神无忆凝眸看着,唇间之言依旧冷漠而讥讽:“原来你也会怕死。”
“怕,当然怕。”云澈努力调整着呼吸,声音带着重伤下的沙哑与虚弱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,却是那般清晰,那般坚决。
“我大概,是这个世上最怕死的人。因为如果我死了……若有一天,你恢复了记忆,你会痛断肝肠;更因我若是死了,我的故土……我们的故土,将永陷不可预测,不可抵抗的厄渊。”他的眼神,折映着朦胧的柔光,又透射着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决绝执心。
神无忆嘴唇微动……却是未能继续说出刺魂之言。
“倾月,我知道,是神无厌夜要你杀我。杀我的理由,是我在伊甸云顶之上,刺动了她为人所负的伤疤,而这里,毫无疑问是再好不过的杀我之地……你不需要承认或否认,现在的我,对你毫无威胁,就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,我只求,你能予我一些时间,听我说完接下来的话。”神无忆未动未言,唯有寒眸冷视……但至少,她没有拒绝,也没有离开。
云澈的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些,他轻吸一口气,缓缓而语:“我非梦见渊,而云澈是我真实的名字,而你,名为夏倾月。我们,是于十六岁那年,在流云城成婚……这个世界,没有流云城,因为,它存在于我们的故土。”
神无忆:“……”
“你说自己是个自私凉薄之人,我想,你这种自认为的凉薄,或许是因你的身体与灵魂,都在排斥着这个世界。”如微石落潭,这句话,让神无忆的眸光似乎晃过一瞬的涟漪。
“我明白这种对世界的排斥感。而这种排斥,正是因为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,而我们的故土,正是此世之人世代向往,如今已即将踏入的‘永恒净土’。”云澈之言,说给任何深渊之人,都无疑是字字惊世。神无忆神情未变,也未有打断他,就这么冷漠的盯视着,倾听着。
“我们的故土没有渊尘,却有着无数的翠木繁花,有着数不清的种族与大小世界,世界的颜色,生灵的数量,要胜过深渊不知多少倍。但,天地灵气的丧失,让故土的玄者修为无法突破神主境。”
“深渊之人一旦踏足,故土万灵将全部沦为待宰羔羊。脆弱的天地法则,也会因无法承受半神与真神的力量而衍生无数的灾难。”
“这也是我,到来这个世界的原因。”
他说每一句话,每一个字,都直视着神无忆的眸光,所有的情绪,也都毫无保留的映于眼波。
神无忆淡淡开口:“你想说,你要阻止净土与神国进入永恒净土?”
“对。”
“就凭你?”
“对,就凭我。”
他回应的毫无犹豫,毫无怯意:“渊皇和四大神官何许存在,哪怕净土之下,六神国之中也有无数强者能在弹指之间将我湮灭成残渣。而我,一个小小的神主境,却必须在不过四十多年的时间里,阻止下一次破虚大阵的开启。”
“很荒谬,很可笑,对吗?”深渊玄者闻之,无人不会觉得荒谬与可笑。但先前唯有冷言与嘲讽的神无忆,却是没有借此说出刺心之语。
“所以,我只能不择手段……披着一重又一重的外衣,一步步融入这个世界。我用肮脏的手段接近画彩璃,用卑劣的方法成为梦见渊……去让织梦、折天、森罗三国的同盟分崩离析,更埋下反目成仇的暗线。”他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布局,就这么无比直白的告知于神无忆。
神无忆眸中的寒月更加幽凝,无人知晓她此刻在想着什么。
“倾月……”这一声呼唤很轻很轻,如来自遥远的梦境。
他轻轻眯眸,唇角微笑:“你失去了过往,所以,你无法明白能再见到你,我是多么的欢喜,多么的感激上苍。”
“我曾在自我编织的梦境中无数次的幻想,若是你能重新出现在我生命中,我定要不惜一切的去弥补你,哪怕不择手段,我也要把你的人生彻彻底底的揉入我的人生中……但是,我们终于重逢,却是在另一个世界,却是在如此沉重的命运之下。”
他重新睁开眼眸,所有的温情缱绻都被覆于那抹无尽澄澈,无尽幽邃的眸光之下:“儿女情长的重量,怎及将倾故土的分毫……倾月,亏欠你无数的我,此刻最需要的,依旧是你的帮助。”
“我们的故土,不是他们的‘永恒净土’,而是属于我们的永恒净土。我,是‘永恒净土’的帝王。”
“而你,是‘永恒净土’的帝后。”
一次说了如此多的话语,云澈的呼吸再次变得有些紊乱,他默然压制着伤势,脸色已是惨白如纸,却不见一丝一毫重伤下该有的孱弱……因为这个世界,不允许他有片刻的示弱。
“说完了?”
她的声音依旧刺骨:“很不错的故事。荒谬到这般程度,怕是那些凡世的所谓墨客在疯癫之时都编造不出。不过……能荒谬至此,我反倒是有些信了。”
她双眸眯起,眸光宛若无尽雪域终年不化的积雪,绝美纯粹,却毫无暖意:“假若你所说为真,一个外世的帝王,一个冒充神国神子的伪者,一个祸乱三神国的暗影……却将这一切的隐秘,就这么毫无保留的告知一个神国的神女?”
“即使我的曾经,当真是你口中的‘夏倾月’,但现在的我,却是一个无比纯粹的神无忆,永夜神国的现任神女。你所说的夏倾月,在我的人生与认知中,没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存在痕迹。”
“我只需一言,你的一切企愿谋划,都将昭然天下,灰飞烟灭。如此……这个所谓外世的帝王,是不是也太过天真,太过愚蠢?”
“天真愚蠢至此,也配担得起一个世界的命运?”
咕!云澈喉间腥甜涌上,却被他强自咽下,唯有唇角溢出几缕长长的血线。但他的双眼依旧那般明澈,宛若暗夜中不灭的遥星。
“我的答案,早已告诉了你……因为你是夏倾月。那个明明被命运重伤,却将所有的温柔与善意留予世界,将痛苦和死亡揽于己身的夏倾月。”
神无忆:“……”
“你给自己修饰的伪装,再不可能骗得了我。而我,也永远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的踟蹰与怀疑。”
云澈缓缓抬手,掌心所至,周围的渊尘如同受到感召,缓缓聚拢,盘旋成细微的灰暗气旋。神无忆美眸收凝,玉颜之上终于有了颇为剧烈的动容。
“你也可以干涉渊尘,对吗?”
他轻轻的道:“这就是,我们命运相连的证明。”
她定定的看着云澈掌心的渊尘,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失神。
但马上,她眸光回冷,忽然道:“回答我一个问题。”
“好。”云澈的声音和眸光同时软下。
她冷冷道:“你说我是你的妻子,且早在十六岁之时便已成婚,那为何……”
“我还是完璧之身!”
“……”
这个问题,这个“破绽”,云澈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“哼!”
云澈的短暂沉默,换来神无忆的一声冷哼,她刚要再次开口,却听云澈微微垂眸,口中发出声声低念:“伏以天地氤氲,万物化醇;男女正配,乾坤定序。兹有苍风国流云城萧氏五门独子澈,年方十六,品貌端方,性行温良,承家声之清正,蕴璞玉之风华;夏氏娇女倾月,年届十六,容若琉璃映月,清雅绝尘,娴闺训之淑贤,具幽兰之雅韵。”
神无忆:“……?”
他的低念在继续,字字直入神无忆的魂海深处:“忆昔倾月幼弱,危在旦夕,萧公以命相挽,夏公泣血拜誓,就此良缘永缔。今书此婚书,以宗族灵牌为证,以玄晶契约为凭,证萧澈与夏倾月结为连理。”
“愿二人自此执手偕行,玄途共济:裕则相携共享,贫则相守不离,危则同生共死,安则琴瑟和鸣。相守一生,共证大道绵长;不离不弃,永沐天地灵泽。”
“谨立此书,以昭信守。”
云澈的手触向唇边,指尖沾染赤血,然后在未染血迹的袖口重重按下,抬起之时,是一个深邃完整的指印。哧啦!铭着指印的衣袖被他扯下,轻轻的推向了发怔中的神无忆。她下意识的抬手,将这段衣袖抓于指间,掌心传来淡淡的余温。
“你在……做什么?”
看着她没有将那截断袖丢弃,他似乎满足的笑了起来:“我曾在失却你之后,目睹过你曾经的记忆。你给予自己的终局,唯有一身大红的嫁衣,以及……”
“那张被你小心隐于腰间束带的婚书。”
就在这时,一声满含着惊慌与愤怒的斥声骤然响起:“云哥哥!神无忆……住手!!”
少女的斥声刚至,一道极尽明耀的剑芒已劈开幽暗,断开空间,携着无尽的愤怒直刺神无忆后心。———— -
第2162章雾中云月(上)
黎娑当然记得云澈曾说过的这些话,因为这般自创的手段,他早已不是第一次使用。初入深渊,他融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节点,便是以刻意营造的重伤吸引赫连玲珠,之后与画彩璃的相遇,更是将这一手段使用到极致。面对重伤之人时,会降下警惕,生出怜悯,这是人性之本能,女子尤为如此。
但……云澈的深渊之行,黎娑全程看在眼中,他的筹谋少有落空之时,但此刻依旧忍不住提醒道:“记忆的失却,不代表心境心机的同步消散。她曾为一界之帝,更曾于那场让你彻底绝望的绝境中挽救和改写了你的人生,助你成为一世之帝。”
“这样的她,又岂会如画彩璃那般被轻易欺骗。”
“欺骗?”噗轰!
渊鬼的又一次重击,将他右侧的肋骨悉数打断凹陷,他脸上的血色又褪去一分,嘴角扯动起一抹带着凄伤的轻笑:“月忆中的每一个画面,我都深铭魂底……我对她,最不可能做的事,便是欺骗。”
黎娑:“……”
“你说的没错,她即使失去了一切的过往,但她的心与魂不会改变,只是回归了她最纯粹,也最自由的样子。”
“我人生最大的错谬之一,便是曾经那般的不相信她。而今,我无比的相信,她神无忆的外衣之下,依旧是……永远是夏倾月的心魂。”
他身形暴起,直掠向前方,随着他玄气的涌动,遍体伤痕尽皆崩裂,在身后洒下斑斑血迹。黎娑许久没有说话,她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言语,似乎无意间揭开了他的伤痕,在他魂海间蔓延起绵绵的痛意。静默中的神无忆忽然眸绽寒芒,玲珑玄界移转间,她已现身遥空之上,一眼窥见,灰蒙蒙的尘雾之中,一个染血的身影在疾退中独战两只狂躁的渊鬼。
她一眼识出,那分明是织梦神国的云澈!所独身面对的,赫然是两只神灭境三级的渊鬼!伊甸云顶,他以神主境四级的修为,挫败神灭境三级的殿三思,任何亲见者都无法不为之惊然。但这里是神眠禁域,玄气被渊尘大幅度压制,孤身面对两只神灭境三级的渊鬼,纵然他玄道天赋惊世骇俗,也难有胜机。他且战且退,险象环生,全身染血,气息崩乱……唯有眼神依旧那般的决绝,始终未曾去触碰肩上的破虚神玉。神无忆眸光倾下,眼底无波,唯有无尽霜寒。她一袭黑衣,墨发如瀑,无声融隐于灰蒙蒙的天幕。云澈退却的方向正是她的所在,两人距离渐缩,而每一步的退却,他的伤势便会重上一分,与此同时,他的身上,开始闪耀起赤金色的炎光,在灰暗的世界逐渐灼目。就在临近她身下之时,云澈脚步忽顿,猝然反击。他身形掠起一道奇异的冰影,骤现两个渊鬼之间,蓄势已久的火焰猛烈爆发,在灰暗的世界的绽开一只华丽到灼目的凤凰神影,伴随着撼魂的傲然长鸣。爆燃的火焰之中,两只渊鬼燃火飞出,云澈再次冰影掠动,瞬间欺近一只渊鬼,在一声爆喝声中,如在伊甸云顶上那般,爆发出足以碾碎玄道认知的神主之力。轰隆!
渊鬼之躯被生生轰断,同时响起的,还有反噬之下,云澈左臂碎断的断骨之音。云澈却似感知不到疼痛,未予自己半瞬的喘息,已是扑向了另一只渊鬼,右手直抓其身,持续的凤鸣声中,赤金色的火焰在渊鬼之身狂烈煅烧……足足数息,直至第二只渊鬼也再无动静。火焰逐渐熄灭,云澈似是完全脱力,倚着一块漆黑的渊石缓缓滑坐,大口的喘息着,身下很快铺开血迹,纵然在尘雾笼罩下,依旧刺目得让人心惊。而直至火焰完全熄灭,神无忆的眸中依旧映着冰影与炎光,许久才缓缓淡去。
“本尊要你杀了云澈!”
“杀了云澈!!!”
神无厌夜癫狂的嘶叫,如噩梦魔音般在她的魂海回响。此处,是与外界隔绝,无人可窥视的神眠禁域。此刻的云澈身受重创,玄力重损,几无反抗之力。
要杀云澈,再无可能有比这更完美的天时地利。绝情剑出,神无忆的身影从天而降,寒光破开层层渊雾,直刺云澈的心口。也在这时,云澈缓缓抬头。两人的视线,在绝情剑的寒光中无声触碰。没有震惊恐惧,没有失措骇然,他苍白如纸的脸上竟是泛起一抹很淡……但无尽和煦的浅笑。
那双染着血丝的眼眸,越过欲夺他性命的剑芒,直直望进她的眼底,似有无尽缱绻,不愿半分稍移。哧——绝情剑将空间切开一道长长的断痕,却是在云澈的心口半寸之处生生停滞。空间与时间仿佛忽然定格,被寒剑指心的云澈没有垂首看向胸前,依旧那么痴痴然然的看着她的眼眸……她的双眸那般绝美而冷寂,宛若冰封的星河,不映半分凡尘。他们之间,只余咫尺之距。彼此的气息无声交织,在这个世界,他们第一次如此之近。无声的凝滞中,却是神无忆毫无温度的声音打破了冷寂。
“为何不逃?”方才遥空坠下的一剑,足够云澈察觉到危机,以破虚神玉遁离此地。
云澈微笑,依旧直直的看着她,仿佛无论如何,都不愿有瞬息的移转:“因为我知道,你不会杀我。”
月眸微凝,随之释出寒魂的杀意。杀意透过绝情剑的剑尖直入云澈的心魂,却依旧没有带起他丝毫的颤栗与恐惧。剑芒回撤,随之带着冰心刺骨的杀机重新刺向云澈的心口。
云澈终于有了动作,尚还完好的右臂触向肩上的破虚神玉……然后将它远远震开。铮!绝情剑刺入云澈的心口,不过半寸,却已死死停住,太过仓促的止剑,将整个细长剑身带起的颤抖与嗡鸣。血珠缓缓溢出,映入神无忆眸间,她握剑的雪指微微收凝。世界仿佛再一次定格,不变的,是云澈的神情与视线。
砰!破虚神玉在远处滚落,发出很轻,却又震荡心弦的声音。终于,神无忆凝眉避开了他的直视。
“果然……你不会杀我。”重伤之下,他脸上的血色每一息都在退却,但唇畔的轻笑,却愈加的温和,愈加的眷恋,自始至终,他的视线未曾倾下半分,仿佛根本察觉不到心口的寒剑,感知不到穿心的剧痛。
神无忆的目光依旧淡漠如孤月,此刻更是带上淡淡的讽意:“遇危不遁,却反将自己的生死主动交予他人之手,无论你依仗的是织梦神子的身份,还是渊皇的侧目,都愚蠢之极。”
“都不是。”
云澈轻轻摇头:“我依仗的,是我们的过往。”
“我依仗的……是我相信纵然命运断离,记忆失却,空间与时间错位,我的倾月,我的妻子,也绝不可能真的想要杀我。”黎娑心泛涟漪:(他竟然……)到了此刻,她已真正明白云澈为何要重伤自己。因为若不如此,对一切都冷漠疏离的神无忆,绝不会如此刻这般与他近触,与他相言。
神无忆稍稍避开的目光一点一点的折回,她盯视着云澈的眼睛,足足数息,才发出冷冽的寒音:“你说……什么?”
云澈伸手,指尖触在那入体半寸的剑尖之上,心脏的跳动,仿佛也沿着剑身传入神无忆的感知:“我在说什么……你那般慧心,当真毫无察觉吗??你在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,你心间的波澜,没有告诉你什么吗?”
神无忆依旧漠然的凝视着,也依旧未动,未言。
“伊甸云顶,荒噬之刑,我在竭力抵御的同时,也在尽可能的分出心神于你身上,我察觉到你的茫然,我更察觉到你偶尔泛起的痛色……还有你离开时,向我瞥来的视线。”
云澈眼眉弯起,重伤在身,剑尖指心,他竟笑得那般开怀,眸中是温暖的朦胧,宛若映着一轮暖月:“我的倾月,即使被我所负,被我所伤……即使命运翻覆,忘却一切,却依旧会为我心痛……又怎么会舍得杀我。”
云澈心口传来刹那的刺痛……她握剑的手,失却了一瞬的平静。哧!绝情剑猛然撤回,在云澈的心口带起一抹飞溅的血花。而下一瞬,剑尖已是指在了他的喉咙之上。
神无忆居高视下,美眸无尽寒冽,不见丝毫动容:“你莫非想说,你知晓我的过去?”
“是。”
伤势在加剧,云澈的呼吸已变得急促,但唯有目光一如先前:“我知晓你曾经的一切,你的名字,你的故土,你所……”
“那又如何??”
漠然无情的话语将他打断,绝情剑距离他的喉咙又近了一分:“我名神无忆,为永夜神国之神女,此命为母神所救,此身为母神所赐,我的余生,也只为母神与永夜神国而存在。”
“过去如何,与我何干!!”
云澈没有因她这番言语而心生丝毫的黯然,他看着神无忆那仿佛永恒冷漠的眼眸,虚弱的声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:“这片天地之间,你自己之外,唯有我真正的了解你……你的存在,有着凌越天地的尊贵,你怎可能任人摆布,怎可能甘心居人之下。”
“你口中的母神,也不过是你指间棋子……就连这神眠禁域,也是你棋盘上的一格。”
“……”
神无忆的眸光,似乎变得更加幽邃。
她冷淡开口:“此言若错,是辱及于我,辱及母神,罪该万死。此言若中,那我更该杀你灭口。”
“当真愚蠢。”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
云澈轻笑了起来,只是此刻的笑意却是染着凄然与自嘲:“你说得对,当年的我,当真是愚蠢至极。那时的我,哪怕只是少那么三分的幼稚与愚蠢,又怎会害得你为我承受这般残酷的命运。”
神无忆:“……”
寒风忽起,撩动起她墨夜般的长发,她笑了起来,极淡的笑意,却是无尽的嘲讽:“好一个织梦神子,着实让我大开眼界。不过一日之前,还在伊甸云顶之上,诸国注目之前,为了你的折天神女独自承受双倍荒噬之刑,当真是感天动地,催人潸然。”
“此刻却在我一个无忆之人面前认其为妻,上演着生死不惧的深情款款。连我这般冰心之人都很想知道,你如此嘴脸若是被你那折天神女窥见,该是怎样一番光景。”话音落下,神无忆那凝寒的视线,却依旧无法捕捉到他眸间的波澜。
“我不是织梦神子,也不是梦空蝉之子,更非这个世界之人。”
云澈在此世最大的秘密,就这么被他如此直接平静的说出。神无忆唇角的讽刺缓缓消失,眼眸重归一片幽凝。
“你在这个世界,已有数十年。以你的聪慧,必定早已察觉自己绝非此世之人。”
“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,我们是真正的夫妻,更是曾经命运缠缚之人。”
他仰目直视着神无忆,让她可以纤毫无遗的看清自己的每一缕眸光:“你拥有世间无二的琉璃心,你比任何人,都擅长识别真伪善恶。我说的每一句话是真是伪,你当真感觉不出来吗?”
“哼!”
神无忆一声冷嗤,唇角再次倾起讽意:“琉璃心?原来堂堂织梦神子也会相信这般谬闻。”
“此世所载的冰雪琉璃心不但可辨真伪善恶,还号称纯心无暇,不染秽尘。可惜,我眼中的自己,却是个极度自私凉薄之人。”———— -
第2161章死渊
第 2161 章 死渊
待五人先后踏入破虚大阵,灰色的空间玄光顿时沉凝,但并未完全消逝,整个破虚之阵依旧在朦胧的灰色微光中缓慢运转,玄奥的纹路流转间,隐隐透着来自渊皇的无上神息。
这本是渊皇给予六大神国的恩赐,却唯独少了最为强大的森罗神国,无疑让人唏嘘。
画浮沉目光转过,看向梦空蝉,传音道:“梦兄……”
两人都是心事重重,目光碰触的瞬间,已是相互意会,随之消失于同一个方向。
画彩璃毕竟心性单纯,阅历浅薄,她无法理解长辈们那超越万载的情谊与羁绊,无法读懂父神那掩于淡然之下的沉重与心伤,就连殿罗睺的愤怒,也同样只有感于最表层。
如今小辈离开,画浮沉和梦空蝉也终于可以暂时卸去轻松的伪装,彼此倾诉和商议弥补之法。
梦藏机深知神尊的重重心事,并未追随。
他来到梦见溪身侧,淡淡道:“也不知渊神子究竟作何想,才生抗了两百息荒噬之刑不到十个时辰,居然又要强行踏入这禁域险境,而尊上居然也由之任之。”
梦见溪却是道:“因为父神知晓,渊弟如此,定有其理由。他不愿主动言说,父神便不会多问,这也是父神对他独有的信任。”
梦藏机一双老目深深看了梦见溪一眼,欲言又止,最终只是道:“走吧。”
梦见溪却脚下未动,目光望向破虚大阵的方向:“神眠禁域最多可停留七十二个时辰,如此一来,此番留在净土的时间也可延长许多。外公且和舅舅他们闲游净土,拜访老友,我需留在此处,若是渊弟于禁域中遭遇险境,受创脱出,也好第一时间照应。”
梦藏机微微皱眉,好一会儿才稍稍舒展,目光有些复杂难明:“见溪,你这算是…… 彻底不争了吗?”
“嗯。” 梦见溪却是回应的没有丝毫犹豫。
他转过身,正面相对着梦藏机的视线,无比认真道:“我最初之时的放弃,是争不过,也不敢争了。父神毫不掩饰的偏爱,渊弟的完美神格,以及他太过惊人的玄道天赋与手腕…… 再加上母后的命运也被他拿捏指间,那种无力感沉重的让我无法喘息,理智让我选择不争,选择臣服。”
“只是那时,依旧有着四分不甘。”
“但如今,却是心悦诚服,连一分的不甘都没有了。”
这般 “丧气” 之言,他却是说的那般坦然自若,还露出了淡淡的微笑:“尤其是今日亲眼目睹了渊弟的挚情与意志,我越发觉得,命运将渊弟送回,是对我织梦神国莫大的恩赐,所以,我又何必再争。”
“就此立于渊弟身侧,辅佐他一同擎起未来的织梦盛世,又何尝不是足以铭刻千古的殊荣。”
直视着梦见溪眸间的异芒,梦藏机终于缓缓点头:“好,既然你已做出了决定,我自也无话可说。只是,当初毕竟触罪太深,怕是……”
“外公哪里的话。” 梦见溪笑着道:“渊弟的意志,足以支撑双倍的荒噬之刑,又岂会在意那些许过往小恙。外公的这份担忧,实在是多余了。”
“好,好!” 梦藏机终于露出笑意:“你说的没错。你的优秀,我们都看在眼中,而织梦神国多一个比你更优秀之人,绝非天降之患,而是天赐大幸,当年,着实是我们的念想太过狭隘。你舅舅他们此刻的心念也皆是如我这般,只是放不下那七分老脸和三分怯意,我是时候去与他们好好说道说道。”
“永恒净土,诸国新生。织梦的下一代有你二人,着实让人欣慰心安。如此耀眼可期的未来,我们这些老东西也自当竭尽全力,哈哈哈哈。”
渊尘拂面,云澈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入眼,是灰蒙蒙的世界。光线、气息、氛围,一如雾海。
只是这里的渊尘,比之雾海中段还要浓郁的多,或是已临近雾海深处。
他人从净土骤入渊尘覆没的禁域,就如从清泉坠入泥沼,玄气、灵觉皆被重度压制,难受无比。而云澈却是宛若鱼入沧海,来自净土的心压完全消散,而这里的每一缕渊尘,都可以成为他灵觉的载体。
“呼 ——”
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,随之神识释放,罩向周围。
黎娑轻声道:“好安静,比之雾海,要安静的多。”
云澈随口应道:“因为这里渊兽极少,渊鬼遍布。”
而渊鬼在游荡之时,几近无声。
“先不要急着探查周围,凝心休整片刻吧。” 黎娑声音更轻:“净土之上,你魂弦崩得太紧,荒噬之刑的魂创也并未痊愈,这里对你而言是无危之地,至少让自己稍做喘息。”
“嗯?关心我?”
“嗯。”
云澈嘴角勾起淡笑,然后当真听话的收起了灵觉与戒备,席地而坐:“好吧,创世神的关怀,怎好拒绝。”
黎娑不再说话,安静的看着云澈闭目休整。只是,她能清晰的察觉到,云澈的精神始终无法真正的松弛下去,总有至少三分处于警戒状态。
一只渊鬼之影晃晃荡荡的临近,却是在即将触碰到云澈时忽然折身,行向另一个方向,很快消失于茫茫灰雾中。
黎娑终于忍不住开口:“你在心绪依旧很乱,在想什么?”
云澈闭目沉声:“我始终无法释怀,末苏为什么对我展露的生命神迹无动于衷。我细想了与末苏的交谈,他不止一次的提到了‘死志’二字。”
“所以我在想,比起始祖剑造成的创伤,或许槃枭蝶因极重的愧疚与负罪所衍生的死志,才是她‘沉睡’的主因。而死志这种东西,那的确是生命神迹也……”
他声音忽顿,陡然一声厉喝:
“谁!!”
轰嗡 ——
暴起的声浪携着陡然爆发的玄气猛烈震荡着周围的空间,数十道裂痕也随着云澈的忽然站起而向周围极速蔓延,激起远处无数渊鬼的尖利嘶叫。
黎娑:“……!?”
云澈目绽幽光,视线如鹰隼般横扫四周。
但灵觉所至,捕捉到的唯有纯粹的渊鬼,以及动荡的气流。
一息…… 两息……
黎娑终于出声:“发生了什么?”
探知无果,云澈的魂弦依旧紧绷,双眉也始终蹙到极致:“有人在窥视我。”
黎娑短暂静默,随之道:“可有找到来源??”
“…… 没有。”
黎娑道:“我并无察觉。且此处渊尘浓郁,他人的灵觉受限,而你却可倍加敏锐,连画清影于雾海的窥视你都可清晰察觉,何况与你同入此禁域者,皆为神灭境。”
云澈的神色轻微变化…… 方才那声大喝并非失口而出,在他大喝出声前的刹那,他的灵觉已是辐射向四方,毫无预兆的吼叫和玄气,足以让任何魂息在猝不及防下产生激荡。
但,他已外释到极致的灵觉,竟是毫无所获。
他自认,若是自己在窥视他人时,对方在静默休整的状态下陡然一声大喝加玄气震荡,他的魂息也必定一个或轻或重的激灵,再怎么也不至于毫无丁点的波澜与痕迹。
何况这里还是渊尘浓郁之地,何况…… 那窥视感隐约透着一股难言的孱弱。
又过了好一会儿,云澈才眉头舒展,灵觉收回,微舒一口气:“或许是我精神紧绷太久了,有些草木皆兵。”
大概……
但,魔后不止一次的告诫过,这个世界上最不可忽视的,便是乍现的 “错觉”。
经此一遭,云澈也已无法安心休整,他抬步向前,灵觉也无声的扩散向周围…… 不知不觉,半个时辰过去,他触碰到了弦月的气息,却是立即折转方向,走向了渊尘更为浓郁之处。
他脚步正对的方向,渊尘的浓度异常攀升,渊鬼的密度也随之暴涨,从一个又一个渊鬼之侧走过,终于,他停下了脚步。
前方,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,卷荡着浓郁到极致的灰黯渊尘,如一张静默张开,能将世间一切都无声吞噬的恶魔之口。
云澈凝眉注视着暗渊,低低而语:“这就是…… 死渊。”
世人皆知,雾海的中心,存在着一个无比巨大的原始死渊。原始死渊之中,是深渊之世最浓郁,最原始,也最为可怕的渊尘。
原始死渊是唯一,但死渊并非唯一,它远比原始死渊小得多,零星的存在于雾海的深处。
只是,雾海深处存在着神极境的渊兽与渊鬼,非他目前所能控驭,他只踏入过一次,便狼狈而归,此后便不再妄入。所以,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死渊。
这个死渊大致只有不到百丈之宽,却是无声释放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气息,云澈盯视的久了,眼前忽然一阵恍惚,心间竟是莫名生出就此跃下,永归虚无的冲动。
云澈猛地移开视线,右手推出,一团剧烈燃烧的金乌炎轰向死渊。
金炎落入死渊的刹那,炎光与炎息瞬间消逝,没有力量的挣扎与爆发,没有任何的声响,就这么瞬间归无。
云澈微微眯眸,眼底晃过一丝异芒。
“倒是个完美的处置方式。”
“完美…… 处置方式?你在说什么?” 黎娑疑惑
“很快你就知道了。”
话音未落,云澈忽然猛地转首看向了右方,双眸瞳光大盛,就连手指也似因激动与兴奋而不自主的蜷缩。
“找到她了。”
跟随云澈的感知,黎娑轻念出声:“神… 无… 忆??”
“你执意要来此的目的,难道就是为了…… 她?”
“对!” 云澈隐匿气息,穿过层层渊尘,行向那个气息所在的方向。
“……” 黎娑似乎被这个答案所惊住,好一会儿,才满是不解的道:“为何?是单纯的想要靠近于她,还是想要尝试着唤醒她的记忆??”
“我…… 的确很想靠近她,无比的想,不惜一切,不顾后果的想。”
短短一句话,却是饱含着云澈太过浓重,也太过复杂的心绪。但,此刻的他,身处深渊之世的他,终非纯粹的云澈。
“但是,我个人的情与念,无论如何…… 也不能凌驾于故土的安危之上。”
黎娑:“……”
“我寻找与她独处的机会,不是因为‘云澈’想要靠近她,而是‘云帝’…… 需要一个人与他并肩而战。”
黎娑神魂微漾,声音轻若渺烟:“可是,如今的她并非夏倾月,而是没有了过往的神无忆。她不记得你,不记得故土,唯一的身份,是永夜神国的神女,又怎可能与你并肩?”
“何况…… 末苏特意提醒过你,神无厌夜对你起了杀心。神无忆很可能是执行之人,而这里,又无疑是最完美之地。”
“嗯,我知道。” 云澈回答的毫无动容。
黎娑没有再多说什么:“看来,你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做…… 静待你如愿。”
云澈的灵觉早已先于他的躯体触及了神无忆所在的区域,但她此刻的状态,却是让云澈颇为讶然。
渊皇的恩诺何其难得,而她竟是以此恩诺换取进入这神眠禁域。在任何人想来,这神眠禁域之中,定是有着她极度渴求之物。
进入之后,她毫无疑问会立刻尽全力找寻,不浪费哪怕一刻一息。
毕竟,神眠禁域最多只可停留七十二个时辰。
但,云澈感知中的神无忆,却是气息尽敛,身影匿于一块巨大的灰岩之下,久久一动不动。
既无任何找寻的迹象,也不去主动触犯任何的渊鬼。
她在…… 做什么?
他方才感知到的弦月气息,正在快速的游走厮杀,带着数分的热烈…… 毕竟,这是曾经的神陨之地,任何初入之人,都定会抱有着兴奋与好奇。
而明明对进入神眠禁域表现出强烈渴求的她,却是这般静默?
就在这时,静默中的神无忆忽然转眸,云澈的神识顿时直触一束宛如寒月的眸光。
她发现我了!?
云澈迅速收起灵觉,掌心渊尘拂动,顿时,一个隐于尘雾的渊鬼忽然一声嘶叫,骤然扑出,尖长的利爪直刺云澈的心口。
噗!
云澈不闪不避,玄气尽敛,渊鬼之爪直接穿胸而过,在他身上破开数个血淋淋的窟窿,炸开一片骇人的血雾。
黎娑瞬间惊声:“云澈,你……”
“不用担心,” 云澈面色在痛苦中逐渐惨白,但染血的唇角却是微微倾起:“你忘了吗?我曾说过,受伤,最易让人放下防备…… 伤势越重,越是如此…… 嘶!!” -
第2160章禁域之门
“不过,这个深渊之主的讯息,对我而言也并非毫无用处。他的存在,倒是解开我一直以来最大的疑惑。”
“最大的……疑惑?
“记忆中,黎娑从未听云澈提及。“黎娑,”
云澈很是认真道:“以你目前所恢复的所有创世神认知,尽力思索一个问题……你,以及你所认知的创世神,有让一个真神的神力得以无损传承的方法吗?”
黎娑的沉思并没有持续太久,便给予了最直接的回应:“不能。”
“对,不能。就最简单明了的常理而言,若是真神的神力可以被无损传承至非神之躯,那么,远古时代的真神就不会真正的‘死亡’,本是立于世巅的神灵会越来越多,神族会就此膨胀,直至超越凡族,甚至可能就此动摇天道秩序。”闻此,黎娑终于明白云澈所言的“最大疑惑”是什么,那的确,是一旦细想,便违和到让人惊恐之处。
“以你创世神的认知,都回答‘不能’。那末苏……他为何能创造出六个可以传承真神之力的传承之器?”
“除非……神国的传承之器,根本不是他所创造!”咣!正凝神与黎娑交流的云澈一头撞在了独孤逐渊的银甲之上。云澈连忙抬眸,却见独孤逐渊止步转身,然后向着远方躬身而拜。
远方的遥空,一抹红影快速掠动,似有一瞬灼热的气息从云澈的身上轻拂而过,随之,红影便消失于层叠的薄云之中。那一瞬间,云澈感觉到体内的凤凰血脉与金乌血脉同时悸动。那是……灵仙神官?
独孤逐渊直身转眸:“渊神子何故失神??”
云澈不慌不忙道:“独孤前辈,那‘神眠禁域’大致在什么地方?”
不算隐秘的问题,但独孤逐渊也并未给予准确的回答:“偏远之地,以破虚大阵连通。”
“哦……那若是进入其中的话,我织梦的前辈可否神识跟随着进入?如此,若是在其中遭遇了危险,便可随时施救,免遭意外。”
“不可。”
独孤逐渊直截了当的回答:“神眠禁域中的渊尘极其浓重,神识难以延伸,且有渊皇亲手所筑的结界相隔,结界之外的神识本就不可探入。渊神子若是有所顾忌,不入即可。”
云澈:那我就放心了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云澈煞有介事的点头:“那这神眠禁域,岂不是一处极其危险之地,为何那永夜神女却要执意入内呢……莫非大风险之下,也伴随着大机缘?”
独孤逐渊未置可否,淡淡道:“危险虽有,但进入者,大致为诸国神子神女,当是周全为上。进入之时,净土自会予以保命之法。”
“哦?”
“渊神子到时便知。”
这时,一个空灵中带着急切的声音遥遥传至:“云哥哥!!云哥哥!!!”
音尤在耳,倩影已至。
画彩璃一把抓过云澈的手掌,一双星眸急切的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:“云哥哥,你没事吧?渊皇伯伯有没有做什么为难你的事情?”
“当然没有。”
云澈微笑道:“渊皇若当真要为难我,只需隔空一言即可,何需如此大费周章。”
担心云澈是在安慰他,画彩璃将眸光转向独孤逐渊:“独孤伯伯,渊皇伯伯真的没有为难云哥哥,对吗??你可是性情高洁正直,从不说谎的最强骑士。”
独孤逐渊道:“小彩璃放心,我以独孤之名起誓,渊皇绝对没有半分为难渊神子。”
语落,他眼眸甚是复杂的看了云澈一眼。那何止是没有为难……“那就好!”
手儿将云澈的双手抓的更紧,画彩璃似是完全放下心来,眉间巧笑嫣然:“那我也给独孤伯伯一个好消息,姑姑说她答应与你一战。”
性情沉稳如岳的独孤逐渊骤闻此言,身躯倏地绷直,随之身上竟不受控制的升腾起灼然的兴奋与战意。
他感激道:“感谢彩璃。此番恩情……”
画彩璃连忙打断他:“恩情什么的先不用,姑姑说她有一个条件。”
独孤逐渊立刻道:“但讲无妨。”
“姑姑说,此战败者,需答应胜者一事,且天道人伦之内,不得拒绝。若是不答应……她就不应战。”
“好!”
独孤逐渊愣是没有哪怕一瞬的犹疑,已提前灼烧的战意更是没有半分冷却:“败者自当承受败者的结局。劳烦彩璃转告剑仙,待我开启神眠禁域之门后,便在‘渊上天’随时恭候剑仙大驾!”
护送云澈任务完成,独孤逐渊转瞬远去,但他那可怕的气场依旧嵌于这片空间,久久不散,让云澈不禁一声感叹:这要能变成我的渊鬼,该有多好。
“在想什么?”画彩璃身躯浮起,玉臂缠住云澈的脖颈,让彼此的视线只能看入对方的眼底。
云澈感叹道:“在想……姑姑真好。”
“咦?姑姑?”
“对啊。”
云澈手臂一拢,将她柔弱无骨的玉躯紧贴于自己身前:“姑姑会选择应战,是在尝试用各种方式为我们铺路未来。”
画彩璃美眸一滞,顿时明了。
她将身躯更贴近一分,整个人都已完全挂在了云澈身上:“姑姑一直都是这么的好。我现在有最疼我的父神,最宠我的姑姑,还有世上最好的云哥哥……现在,我只觉得,上天好像把所有的好都给了我。”
“……”云澈没有说话,揽在她纤腰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,又微微松开。
远处,画浮沉近也不是,走也不是,只能满脸无奈的摇头道:“这可是在净土,成何体统,成何体统!”
画清影不以为然:“他们在最为情切的时候被迫分开,如今终可不惧天光,又何需压抑。”
“那也要看看场合,此处可是……”
画浮沉暗吸一口气,然后猛一摆手:“罢了罢了,随他们去吧,那小子没事就好。”
画浮沉离开,画清影停留原地,遥遥看着无间的两人,不知不觉间,她感觉自己的唇角似是有了陌生的微动。她下意识的抬起长指,触向浅樱色的唇畔。方才,是笑意吗?…………回到织梦神国所在的方庭,云澈第一时间找到梦见溪。
“溪神子,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梦见溪正色道:“渊弟有事尽可吩咐,万万无需‘求’字。”
云澈当即直言道:“我想进入‘神眠禁域’一观。”
织梦神国原本选定之人,自然是梦见溪。
“啊?”
此言一出,不仅是梦见溪,画彩璃更是吓了一跳。
“这……”
梦见溪短暂沉吟,并没有问及缘由,而是坦然道:“此事本身自无不可,只是那神眠禁域中的渊尘堪比深处的雾海,更有着无数不可测的风险,而你如今的状态……”
“放心。”
云澈微笑道:“荒噬之刑带来的只是躯体和灵魂的一时崩溃,并非重创,还有数个时辰,足够我恢复。”
“那……我也要去!”画彩璃满眼急切的道。
云澈知晓必定如此,颇有些无奈的道:“你父神应该不会同意你犯险。”
“他必须同意!”
画彩璃松开云澈,急急的飞离:“我这就去找父神……云哥哥等我一小会儿,马上回来陪你。”
梦见溪微笑:“让人艳羡。你们二人若是早日成婚得子,必是我们织梦与折天两国的至宝。”
云澈笑着道:“溪神子尚无子嗣,我又怎需着急。”
梦见溪摇了摇头:“不怕渊弟笑话,我虽已成婚,但……我天资无法与渊弟相较,织梦神典尚未能登堂入室,实不敢轻易失了童子之身。”
云澈:“呃……?”
梦见溪笑着摆手:“些许小事,不必在意。我这便去告知父神和各位梦主,渊弟便在此尽力恢复,神眠禁域的大门开启之时,我会适时来告知渊弟。”
足足半个时辰,画彩璃才飘然归来,显然,她也是折腾许久,大概率又是拉了画清影作救兵,才终于勉强得了画浮沉的许可。然后,她就安静的陪伴于云澈之侧,怔怔痴痴的看着他在白芒中闭目恢复,足足数个时辰,都不舍得将目光移开。在她的世界之中,过了今日,他们便真真正正的彻底属于彼此。
他们曾一起走过死亡边缘,又突破了源自渊皇的巨大阻隔,那双倍的荒噬之刑,让痛苦充斥了云澈的全身,却也让云澈的身影,以及她在伊甸云顶之上喊出的承诺,一起无比之深的铭刻入了画彩璃灵魂的每一处角落……再无法容下他人,再无人可将之消抹替代。她悄悄伸出纤长的玉指,轻轻划过云澈的身体,眸光时而含笑,时而迷蒙,时而眷恋……汇于眼底,折射出的,唯有至死不渝。……净土边缘,诸国齐聚……除了森罗神国。
随着独孤逐渊手势的变动,前方沉寂已久的玄阵顿时耀起浓郁的空间神芒……却是一种略显怪异的灰色。永夜神国神无忆在前,神眠禁域因她而开启,她当有资格第一个踏入。星月神国为弦月,枭蝶神国为槃不卓……当画彩璃与云澈并肩踏前时,无疑引来一众惊异的目光。画彩璃的剑道修为有目共睹……但,画浮沉可是从不舍得让她涉险。
独孤逐渊目扫众人,淡淡而语:“踏入此阵,即可进入神眠禁域。你们在其中若有所得,皆可归己,不必禀于净土。不过,我需提醒各位,通过此破虚大阵,你们被传送入神眠禁域的位置并不固定。”
“换言之,你们从一开始,便极大可能孤立无援。”画浮沉的眉梢肉眼可见的沉了一分。
独孤逐渊目光移转,待无人胆怯退却后,这才道:“不过,此次念及进入者皆为各国神承者,渊皇特予以周全之赐。”
语落,他手指一挥,五枚淡淡的光星飞向五人,然后在他们的肩侧凝起一枚流转着淡淡灰光玉珠。
“此为特殊的破虚神玉,在你们进入神眠禁域的第七十二个时辰,它会强制破碎,将你们送归此地。而若是这七十二个时辰之间,你们遭遇不可抗之危险,便可主动摧灭此珠,全身而退。”此言一出,众神国长者皆是心弦大舒,紧张之色一扫而空。
画浮沉和梦空蝉更是神色放晴,随之颇为惊异的对视了一眼。以渊皇的性情……可从不会特意予以这般恩赐。
弦月立刻感激道:“如此,还请独孤前辈代为感谢渊皇恩赐,我等感激不尽。”
独孤逐渊未置可否,侧过身来:“诸位便将此行作为一场试炼,切莫知难强进,贪心不足,否则一旦落入绝境,又不及毁碎破虚神玉,将无人可救。”
“诸位,请吧。”声音未尽,神无忆已是身影掠动,直入阵中,未有一瞬踟蹰。槃不卓看了一眼肩上的破虚神玉,淡笑一声,姿态昂然的踏入阵中。
“渊神子,折天神女,请。”弦月侧过身来,神情甚是友善。显然,他有意与云澈结交。
云澈也给予了回应:“好,那我们便不客气。若禁域之中与月神子有幸相遇,或可并肩而战。”
弦月微笑道:“弦月万分期待。”
云澈与画彩璃并肩踏入破虚大阵中,身影被空间神芒覆没的那一刻,耳边是画彩璃的呼喊:“云哥哥,千万不可以独自犯险,等我……我一定会尽快找到你。”
灰芒闪耀,光线与声音同时消逝,云澈缓缓闭目,待他睁开之时,眼前将不再是净土的空间。 -
第2159章无形暗渊
第2159章无形暗渊
“嗯?无明神尊……杀我?”云澈面露讶色,四分震惊之余,则是六分的莫名其妙。
但不过一息浅思,他便已大致了然其因,非但未显露丝毫惧色,反而勾起一抹浅笑:“感谢大哥提醒,我自会留意。”
以神主之躯,竟对神尊之杀念如此波澜不惊,末苏微微敛眸:“你不惧?”
“惧又如何?不惧又如何?”
云澈神态呈现着与修为全然不符的从容,洒脱傲言:“神无厌夜说到底,不过是个因爱失心的可悲女人,在我眼中,与那雾海中的无魂渊鬼并无本质的不同。”
“我能孤身在无数渊鬼徘徊的雾海连番进出,又何需畏惧一个失心疯魔的女人。”
末苏笑着摇头:“我为渊皇这么多年,目睹一代又一代神尊的起落沉浮,还从未有一人,会以这般的言语评说一个神国的神尊。”
“那是因为先前的世界,没有我这般的人物。”短短一句话,洒脱之余又尽释不羁的狂放。
渊皇笑意更盛,似有几分开怀:“看你这般姿态,似乎也并不需要我干涉此事。”
云澈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颇为认真的反问道:“敢问末苏大哥,你认知中的逆玄大哥,会因身临威胁,而选择慎心慎行的栖身于他人的荫蔽之下吗?”
末苏未有思忆,直接道:“他断然不会。”
“所以,大哥也该知晓我的答案。”
末苏再度凝视着云澈,随之又一次发出相同的感叹:“你与逆玄大哥,当真太像了。”
独孤逐渊深深垂首,死死掩下眼底泛动的惊澜。他从未听过渊皇如此密集的言语,更从未见过渊皇如此的笑意。
“无明神尊极厌男人,天下皆知,但她在大哥面前却也恭恭敬敬,可见她虽是失心,却也并未完全失智。如此,她身为无明神尊,再怎么也不至于亲自对我动手。”
“而以我的身份,欲要杀我,不但要过织梦神国这一关,还要为了尽量不留痕迹而寻天时地利……”
说到此处,云澈眸中忽然有了刹那的收凝。他想到了一个地方……神眠禁域!!
他神色不变,继续道:“而这所谓的天时地利,待永夜神国好不容易寻到之时,无明神尊那因一时的刺激而猝生的杀意,说不定早已经淡了。”
末苏微微颔首:“确是如此。你虽年龄尚幼,但识人之明,已是远胜同辈之人。不过,天地之间,每一息都存在着无尽的变数,人之心念,更是每一刻都在千回百转。哪怕立身再高处,也无法真正洞悉全局,通彻人心,你,就不怕意外,不惧万一吗?”
云澈却是笑了一笑,毫无忧惧的道:“若时时提防忧虑,刻刻谨小慎微,那人生在世也未免太不逍遥。即使我明日遭厄,无论何因,那也是我该有的命数,大哥也只需为我焚香一炷,悲伤些许。不悲郁在心,不为我复仇,让我无牵无挂,自在而去便好。”
渊皇定定看着云澈,他知道,这是他在以己之姿,尝试予以他的劝慰。当年,他与逆玄共游凡世时,逆玄曾说过相似的话语,就连他们说出此言时的神情都是那般的相像。他当年,便是无尽羡慕逆玄的洒脱不羁,此刻依旧。但……他不能,他不配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他看着“逆玄”
,微笑颔首:“我原本已决定让独孤逐渊随你之侧,护你周全,如今想来,那反而是对你的束缚,确是我思虑不周。”
独孤逐渊:“……?”
云澈完全没和他客气,立刻道:“别别别,千万别,那何止是束缚,简直是在我脑袋上套了个明晃晃的枷锁!”
独孤逐渊:“……??”
“哦!!说起这个……”
云澈似是想到了什么极重要之事,话音陡转,字字急切:“你立刻、马上把你在我身上的神识移开,一丝一毫都不许留!”
他从踏入净土的第一刻,便一直处在渊皇的凝视之中——因为他身上的邪神玄脉,更准确的说,是逆玄的气息。不说之后的荒噬之刑,末苏会出手阻止画彩璃的那一剑,没有让她重创自身,也是因已然“窥视”了他们的私情。
“好。”
末苏应允:“放心,你既喊我一声大哥,我自然不会再窥视于你。”
“你也知道那是窥视!”
云澈此言不掩怨念,他凑近一分,满脸严肃道:“大哥你可是渊皇,一言既出,就绝对不可反悔,任何时候都不许再暗中窥视!万一我和我的彩璃正值情切……我的女人,就算是大哥也绝对不许乱看!!”
“……”连独孤逐渊都隐隐看到,渊皇的额间似是垂下了两道黑线。
“我岂是那般人。”已无数年不知“争辩”为何物的渊皇,这平淡的反驳带着几分隐约的艰涩。
说完,他也自知气势欠缺,实无大哥的风范,顿时摇头而笑:“逐渊,送云澈回去。”
分别之时,末苏又给了他最后一句告诫:“云澈,切记勿入雾海。那里,是我唯一不可掌驭之地。”
“当然。我既已知晓那‘雾皇’的存在,又岂敢再踏入半步。”云澈跟随独孤逐渊离开。末苏目送他远去,静静伫立了许久。
直至云澈的身影落下伊甸云顶,他微微仰头,一声轻叹消弭于清风之中:“逆玄大哥……纵世界断离,沧桑翻覆,你依旧挂念着我,让另一个你出现在我的世界中。”
“此生得遇你与枭蝶,纵无尽悲凉,无尽魂殇,依旧何其之幸。”…………离开伊甸云顶,云澈依旧满脸的轻松惬意之态,双目还不忘观掠着周围的净土异景,实则心间悄然淡去了重压,取而代之的是久久无法散去的阴郁。独孤逐渊安静的护卫在前,虽心间无尽惊异,但恪守骑士之姿,绝不多问一言。
黎娑问道:“此刻已非直面渊皇,你的心绪为何依旧如此沉抑?是怕他的神识依旧追随你身吗?”
“不,”
云澈声音平静:“他既已承诺,就定然不会再窥视于我。”
他顿了一顿,语气凝重:“黎娑,你还记得那麟神古境中,麟神消散前说过的话吗??
它说:“深渊必定崩灭,他的执着是这世间最恐怖之物,无人可逆。’”
“今时,我亲身面对渊皇,才知他的可怕,竟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……甚至可以说已是超出了我曾经所能想象的界限。”
“可……怕?”
黎娑轻念一声,似有不解:“但你对你,唯有善意与信任。而且,从他的身上,我感觉不到恶念。”
云澈没有反驳黎娑的话,而是认同道:“你当然感知不到他的恶念,因为他并非恶人。”
“但,有一种人,却要比恶人……要远比恶人更为可怕。”
这句话,黎娑无法听懂:“何……解?”
云澈悠悠道:“你觉得他对我别样的信任。但其实,他对于我,并没有‘信任’或‘不信任’这般概念。你仔细回想我与他的交谈——对于我说出的任何话,他自始至终,都没有过任何一言半字的求证真伪,偶尔一两句的试探,也只是在我身上寻找逆玄的影子。”
黎娑一时沉默。
“也就是说,他仅仅在意我身上的逆玄气息,以及我是逆玄传人这个身份。至于我说的话是真是假,他根本毫不在意。”
“只因……就如他自己所言,他的人生,只余一物,再不容其他,这也正是他最可怕之物。”
云澈声音放缓,字字悸心:“恶人作恶,还需权衡利弊得失。而这般极致纯粹的执念,已完全超越了常世认知的善恶对错,为了任何的可能性,都可以不计任何的代价,任何的阻碍,都会被毫无犹豫的湮灭……无物可阻,无路可退,无念可扰,无情可移。”
“……”
黎娑似乎懂了,但随之而生的是对这般纯粹执念的茫然:“我终是无法理解,他何必为一人执念至此。同为一个世界的帝王,他为何不选择如你一般帝妃成群,魔女九侍……”
“咳咳咳咳!”
云澈强行止住她的话语,无比正经的道:“我和他境遇大不相同,岂能相提并论!”
“哪里不同?”
黎娑追问:“因槃枭蝶以己之躯,救他之命?”
“何止如此。”
云澈道:“槃枭蝶当年所做之事,虽是出于极度的情切与失措,将所有的一切都置于末苏的安危之后,但无论如何,让魔族痛失两大魔器,她毫无疑问是魔族永不可原谅的大罪人。”
“任何魔族之魔,都有资格痛恨她,唾骂她。她的母族,她的亲人也必定因她而蒙羞。若是消息传出,即使是外族之人,也定会予以嘲讽与鄙夷。”
“足见,槃枭蝶是个过于性情之人。她对末苏的情感,完全超越了‘理智’与‘正确’。”
“与此同时,末苏的父亲——诛天神帝末厄,却是为了‘理智’和‘正确’,可以狠绝到不惜动用始祖剑,也要将他这个亲生儿子处决。”
“两相对比,两相冲击……催生出了如今执念如无尽深渊的末苏。”
黎娑长久的思索,又一次填充着对人性的认知,然后一声轻叹:“原来极致执念的可怕,可以超越极致的恶念。如今的槃枭蝶,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态?”
“不能问,不敢问。
”
云澈唏嘘道:“但可以猜到,应该残存着一丝还未来得及被死志湮没的生机。而她此刻所在的地方……毫无疑问,是彩璃提及的那个‘摇篮’。”
黎娑又问:“可……我还是疑惑,他的执念,当真有你说的那般纯粹与可怕吗?他并非无心他顾,否则,又怎会有如今的净土与六大神国。”
云澈微微眯眸:“你说到了重点。”
黎娑:“……?”
“目前来看,末苏似乎认定唤醒槃枭蝶的唯一方法是在‘永恒净土’,至于这个方法是什么倒是毫不重要。因为无论如何……无论如何,都绝不可让他踏足神界。”
“前往‘永恒净土’需要槃冥破虚镜的空间之力,而要启动槃冥破虚镜,需集合六大神国之力——包括六大神国世代蕴积的渊晶与七大真神的神力,这就是他要维持六大神国存在的原因。”
“以末苏触及创世神层面的力量,如此有限的时间内,我想在力量上凌驾于他无异痴人说梦。所以,我需前行的轨迹,也一如先前……”
他眸间溢动着更加危险,也更加坚定的幽光:“夺取各大神国的神源!”
而最先的夺取目标,他早已确定,且已逐渐临近。
“那……深渊之主呢?”
黎娑提醒道:“既然末苏不会给予谎言,那祂便真实的存在着,会不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变数?”
云澈平静道:“有所余力的时候,要提防、筹谋所有可能的变数。但无余力的时候……当将之忘却,凝心当下。”
“那深渊之主既然说过会沉睡五百万年,那就继续乖乖的,安静的继续沉睡下去吧。”
“……”
黎娑欲言又止。初入深渊之时,她曾告诉云澈,这个世界,给予她一种莫名的不安感。最初的时候,她以为是因云澈的力量在这个世界太过弱小,而她与云澈命魂相连,自然会感觉到不安。
但,随着云澈的逐渐成长,随着云澈所面临的人也愈加强大,这种不安感始终存在,却也从未有过任何变化。直至进入净土,面对此世最强的渊皇,这种不安也并未加剧。而得知深渊之主的存在后,那被悄然触动的认知碎片告诉她,这种不安,或许是因为这片天地之间……有着层面上凌驾于她的存在。不过,这个念想,她并未说予云澈。就如他所言,孤身面对整个深渊之世的他,真的再无余力去面对其他过大的变数,告知于他,无疑是在他本就极重的重压之上再添重压。希望这般念想只是谬误,更希望那深渊之主安然沉睡,勿要醒来。若是能有人助他,与他在这个世界并肩而行,共承故土的命运……就好了。 -
第2158章执念如渊
执念如渊当精神松弛,冷醒带着理智回笼时,云澈顿时察觉到一个极不合理之处。他手托下颌,短暂的沉思状后,忽然一脸惊奇的问道:“既然那‘雾皇’如此强大,他提前醒来毫无疑问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威胁,你为何会如此的……不在意?”
“雾皇”是真正深渊之主,他强大到可以造就雾海,强大到可以修复甚至“改造”两件强大魔器。如此恐怖的存在从沉睡中苏醒,渊皇再怎么也不该如此漠视……更何况,三百万年前,他们还曾互予承诺。云澈凝实的视线中,末苏的神情毫无动容,显然知晓他必定会有这般疑惑。
他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徐徐道:“聚拢渊尘,修复魔器,都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。在一切完成之前,我与祂有过多次的接触,我逐渐的发现,随着渊尘的退却,祂现身之时距我越加遥远。”
“后来雾海形成,祂便只会现身于雾海之中。由此,我确认了一件事——祂只可存在于渊尘足够浓郁之处,而无法存在于渊尘稀薄之处,更无可能存在于没有渊尘的空间。”
他微微仰头,声音悠长:“于是,这个世界拥有了‘净土’。”
云澈目光短暂定格,有些恍然道:“所以,你缔造这片净土最初的原因,是为了应对‘雾皇’?”
渊皇没有承认或否认,继续道:“祂的确有着强大且诡异的力量,但这份强大,似乎被祂存在的形式所限制,否则,祂又何需借我一个外世生灵之手去达成祂的目的。”
“后来,祂缔造了雾海,修复了魔器,陷入了长久的沉睡。而世界,并没有因祂这个深渊之主的沉眠而定格,而是不断发生着巨大的变化。”
他抬手,指尖轻轻触碰着此间的气息:“那时的深渊,无论雾海,还是生地,渊尘都远比现在可怕。但苟存深渊之后,我能隐隐感觉到周围的渊尘在轻微的淡化着。
虽然每隔万载,才会有略可察觉的微变,但的确始终存在着。”
“后来我才明白,那是从另一个世界缓缓溢入,诛天神帝向我讲述混沌起源时,提及过的‘生之气息’。”
他称之为“诛天神帝”,而非“父神”,语气里听不出半分亲疏,如陌路之名。
“后来,大概是到来深渊的第一百万年,‘生之气息’的涌入陡然加剧,变成最初的数倍,再到数十倍,数百倍,还兼带着鸿蒙之气,元素神息……显然,另一个世界发生了异变。”
“后来从坠下的生灵口中得知,是神族与魔族终于爆发了恶战,引得神魔俱葬,天地碎裂,秩序崩塌。”
云澈:“……”
“另一个世界的异变,也为深渊同步带来了异变。大量涌入的生之气息‘中和’了渊尘,鸿蒙之气与元素神息浓郁了深渊的天地灵气,也极大提升了元素玄力修炼的速度与威能。”
“而这种异变,在持续了五十万年后才开始逐渐减弱,百万年后才基本休止。”
云澈知道,那个时间,是神魔之战的终结。
“生之气息至今依然在缓慢的溢入,但已回归至曾经那般的细微。而如今的深渊,已远非三百万年前的深渊。”
“如今的我,更非三百万前的我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
云澈似乎稍有明了:“你的意思是,雾皇即使醒来,也已对你没有了威胁?”
末苏依然没有正面回答,也或者他根本不在意“雾皇”是否对他存有威胁,而是缓缓道:“如今的祂,即使释开雾海,将渊尘重新覆满深渊,也已无法真正对我造成干涉。”
“何况祂过早苏醒,力量定然残缺。而事实所示,祂虽察觉到【异常】而提早破眠,却也始终只能蜷缩在雾海叫嚣,数年过去也未能踏出雾海一步,更无可能临近净土。”
“而祂的每一次出现,每一句叫嚣,都在宣泄着无能与无力。既如此,永恒净土已近在咫尺,我又何必分心于祂,祂如今的样子,又岂配我分心于祂。”
云澈的心弦仿佛在缓缓沉向冰冷的深海。他在说及“即使释开雾海,将渊尘重新覆满深渊”时,神色是那般的平静淡然,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忍……甚至连冷漠都没有。仿佛必定因此遭遇灭顶之厄的深渊万灵,于他眼中,宛若无物。他想问:你确定如今现世的“雾皇”便是当年的深渊之主吗?以及,所谓的“异常”又是什么?但短暂权衡后,他还是没有问出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云澈微微点头:“就如你先前所言,你如今的生命,只容一物。”
末苏侧眸看着他,唇角是一抹浅淡的笑意:“没错。”
他如今所有的心念,都只集中于一事。其他的……哪怕“雾皇”苏醒,哪怕天崩地裂,哪怕深渊覆灭……只要不干涉到他,他全不在意。他那句淡淡的回应,是面对着云澈,直视着云澈的眼睛。
他在毫不掩饰的告诉他,虽然他是逆玄的传人,虽然他是他愿意认可的兄弟与天赐的惊喜,但……他永远不可能凌越他心间的唯一。
哪怕逆玄再世,也不能。
两人就这么互相直视了数息,云澈开口,满眼认真的道:“当你能以些微的创世神力成功创造出一个完整的小世界之时,你一定明白,你已经成功触及到了创世神这个层面的边界。”
“虽然,创世神是始祖神亲手所创的特殊存在,世间生灵只可临近,不可成就。但你能成功触及创世神力的边界,也代表着,你的强大,你的高度,已远远凌驾于当世所有生灵,以及深渊其他十一真神之上。你所欲踏足的‘永恒净土’,更不可能有匹敌你的生灵。”
“换言之,整个混沌世界,你是毫无疑问最为强大的存在,强大到连苏醒的‘雾皇’都不予侧目。而强大如你,本该成为世间最为肆意之人。无论你想做什么,都无人可阻,无人敢逆,无物不可得,无事不可成。”
“但你为何……要如此执着的将自己囚禁于一座牢笼之中,让明明立于世界至巅的自己不得自由,甚至不得喘息?”
“我相信,你自己也定然清楚,以你的强大,在全力追逐目标的同时,绝非没有分心的余力。”
世人追求力量,纯粹的玄道之痴终究只是极少数量的存在,绝大多数是为了以强大的力量立于更高之地,傲然享受他人的仰望,俯视摆弄弱者的命运,肆意满足自己的欲望。而末苏,整个混沌世界最为强大,强大到临近创世神的存在,却自我编织无尽凄苦,无尽孤独的牢笼,不离寸步。末苏微笑,然后移开了目光,继续看向前方的空无。
“若是逆玄大哥见到如今的我,也定会如这般试图规劝。但,心盈几何,唯有己知。我,没有资格。”
“何为没有资格?”
云澈问。
末苏缓缓闭目,掩下眸间的神光,须臾睁开,淡淡而语:“当年,若非枭蝶以躯体挡于我身前,三百万年前我便已形魂俱灭。今时不会有末苏,不会有渊皇,不会有深渊之世。”
“两大魔器的庇护,让枭蝶留有一丝生机,但这丝生机,却远远不及她的死志。”
“因为她无法原谅自己。”
言及当年,末苏的话语和神情却是那般的平静,没有声线的颤荡,没有情绪的波澜。但云澈的魂底却是自发的生出一抹无法言喻的哀戚,在魂海之中无声蔓延,久久不散。
“槃冥破虚镜,是槃冥魔族的核心魔器,蕴着魔族最强大的空间之力。槃冥魔帝最爱宠于枭蝶,不惜将全族最重要的槃冥破虚镜置于她身,只为保她周全,不惧任何意外。”
“涅魔逆轮珠,是涅轮魔族的核心魔器,拥有魔族最强大的时间之力,足以对抗神族的宙天珠。那时,世人皆以为涅魔逆轮珠必定存在于涅轮魔帝之手。实则,即使在浩大魔族,也仅有不足十人知,涅魔逆轮珠一直在涅轮太子之身,枭蝶是其中之一。”
“因她与涅轮太子虽属不同魔族,却是从小一起长大,关系极近,犹胜亲生兄妹,是枭蝶口中,世间待她最好之人。”
末苏话中情境在这时陡转。
“当年,诛天神帝欲在太初神境将我亲手处决的消息,被他刻意放出,为的,就是引枭蝶前来。因为以槃冥破虚镜的空间之力,即使面对诛天神帝,也有将我救走的莫大希望。”
“那时,诛天神帝将我处决,有着他认为的无奈。他对枭蝶,则是极度的憎恨。他更想杀了枭蝶,或许还可以就此夺取槃冥破虚镜。”
“枭蝶那般聪明,怎会不知。”
“但她依旧来了,她不仅带来了槃冥破虚镜,还带来了涅魔逆轮珠。”
这些,云澈已从逆玄的记忆碎片有所获知,但此刻听末苏述起,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触。
“涅魔逆轮珠的出现,出乎了诛天神帝的意料。交叠爆发的空间与时间之力,将他的创世神力都予以短暂封结。但,就在我们即将遁离前的那一刹那,他以始祖剑,覆灭了所有的希望。”
末苏的视线稍稍抬起,似是穿过了更为遥远的时空:“遥想少时,我曾有着对至高之力的无尽向往。我曾问他,何境之下,始祖剑的神芒才会绽放于世间?”
“他说,唯有不得已之时;他说,他更愿终生都不会动用始祖剑威。”
“那一天,我终于亲眼目睹了他现出诛天始祖剑,释放足以摧灭天道的始祖剑威。”
“却是于我之身。”
那一刻的心绪,末苏之外,世间无人可感同身受。
“始祖剑威摧灭了空间与时间的封锁,毁伤了槃冥破虚镜和涅魔逆轮珠,将我和枭蝶,以及两魔器打入了无之深渊。”
“无望的坠落中,我才知道,她是带着槃冥破虚镜,从母族中逃出,而涅魔逆轮珠,是她利用涅轮太子对她的情谊与信任,从他的手中骗夺而出。”
“她背叛了她的母族,伤害了对她最好的涅轮太子,让魔族失去了关乎命脉的两大魔器,成为了槃冥魔族,以及整个魔族历史上最大的罪人。”
“而这一切,都是为了我。”
他的话语,他的声音,依旧是那般的平静。因为彼时的画面,彼时的声音,彼时的所有痛苦与绝望,在这数百万年的岁月里,早已无数次的剜割、碾搓他的心魂。无人可以知道,他那当世最为强大的神魂之上,究竟刻满着多少道的伤痕……每一道都鲜血淋淋,每一道都永不愈合。
“我问她,值得吗?”
“她说,为了我,她不后悔。她又说,她已无颜再存活于世。哪怕死后坠入轮回,经受万世炼狱之罚,也无颜面对魔族任何一人。”
云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但胸腔依旧是无比沉重的窒息。
“我血脉上的父亲,为了他所坚持的正,不惜对我动用始祖之剑;而我的枭蝶为了我……”
他声音顿住,视线转过,眼底依旧看不到任何的情绪:“所以,何为没有资格,你明白了吗?”
云澈一时默然。
“至高的力量又如何?”
末苏的声音轻了下去,似是说予云澈,更似说予自己:“我所追求之物,于凡生而言,不过唾手可得。”
“若能让她安然醒来,力量,寿命,地位……此身所有的一切,皆可弃,皆可祭。”
云澈心间一叹,唯有平静道:“世间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,如此,天地之间,唯有一人可以劝慰于你……所以,为了你,她即使再过贪恋安眠,也定会醒来。”
末苏微笑,这次笑得无尽和煦:“当然。”
他右手抬起,轻轻触碰在左腕的黑镯之上,每一根手指都在划动着无尽的眷恋与缱绻。这时,末苏的前方忽然现出一道赤芒。那是一团炽烈的火光,描绘着一个赤红的鸟影,须臾即灭。
“灵仙将访,倒是难得。”
末苏一声轻叹:“还以为她今生都不会再踏入此殿。”
灵仙……神官?
云澈顺势道:“既如此,我也差不多该作别离开了,若是再久些,怕是我的彩璃要担心了。”这话一出,云澈便已后悔……简直是直戳末苏最痛之处。
末苏却是笑言:“也好。彩璃是我看着长大,她一片纯心,既心悦于你,定终生不负,你也千万莫要辜负。”
“当然。”云澈转身,微笑回答。
末苏抬手,触碰于云澈的肩膀,霎时,前方空间急剧收缩,云澈在一瞬的恍然间,已是立于殿门之前。
末苏没有驻足,而是与云澈一起踏出伊甸圣殿。一直守于殿门的独孤逐渊见云澈竟与渊皇并肩而出,足足惊愕了数息才向前而拜,但心中却是泛起宛若骇浪的波澜。
即使是大神官,也断然不敢与渊皇并肩。云澈刚要拜别,末苏却是忽然道:“作为大哥,有一件事,我需提醒予你。”
“……!?”独孤逐渊身躯猛地一抖,本是单膝下拜的姿态险些变成双膝匍匐。
“大哥请讲。”独孤逐渊刚刚稳下的身躯险些又歪了回去。作为第一深渊骑士,独孤逐渊同时又是渊皇的近侍,在渊皇之侧有些极为特殊的地位。渊皇虽依从云澈之意不公开两人结拜之事,但并不需瞒独孤逐渊。
末苏神色无漾,淡淡而语:“神无厌夜对你起了杀念。”———— -
第2157章深渊之主
耳边的声音平和如烟,幽淡如雾。但落入云澈耳中,却字字如冰锥彻心,让他遍体生寒,全身血液都仿佛在经脉中凝滞。他在说什么……他到底在说什么!?即使初次面对深渊的至高存在,他都表现的那般从容洒脱。但这一刻,他几乎是倾尽所有意志,才堪堪压下从皮肤底层窜起的颤栗。但指尖不受控地微微蜷缩。
“他在说什么?”这是黎娑的声音,发出着和云澈心魂深处全然相同的惊吟。
“雾……皇?”
“可是,‘雾皇’明明只是你伪拟出的一个虚假存在。所以,是他在说谎,还是……”
“雾海之中,当真存在一个雾皇??”
云澈无法回应,那股刺骨的寒意在体内久久窜动……从脊背到四肢百骸,再到灵魂深处,几乎将整个魂海都完全冻结,让他有整整数个瞬间近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惊容,因为任何生灵听到这般真相,都定会认知崩塌,惊骇莫名……虽然,他真正惊的不是真相,而是“雾皇”二字。末苏身体转过,并未去看云澈的震惊之态。
他手掌轻拂,前方空间扭曲切换,“彼岸乐园”就此消失于视线之中。而“彼岸乐园”中的所有生灵对此一无所知,依旧依从着既定的命运、法则按部就班的前行着,探索着……然后永远存在于他们所认为的“真实”之中。
云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带着深深的怅然:“当一件事,从最初便存在于认知之中,它便成了理所当然的固有认知。于是,无人疑惑为什么渊尘会自发聚拢于雾海,为什么渊兽渊鬼从来不离开雾海。”
“的确。”
末苏看着前方的空无,淡淡而语:“也从无人疑惑为何生灵都是直行于地,而非倒悬于空;也无人疑惑为何双目可观天地,双耳可闻遥声。”
云澈再度想起了池妩仸曾说过的那番话……最可怕的不是未知,而是陷入固有的已知。而偏偏,他布局深渊的最大武器,便是利用深渊生灵的“固有认知”。但,毫无察觉间,竟是连他自己,也是长久的陷入了固有认知的无形牢笼中。
他以“雾皇”之身,缔造动摇渊皇信仰的“谣言”时,利用的是深渊表象上的未解之处。但那时,他也是本能的认为,渊尘会聚拢雾海,渊兽会栖息雾海,是渊尘与渊兽的自有法则,就像水流汇于沧海,游鱼只能栖息水中。未曾想过……或者说不敢去想,竟当真是某种力量的控驭。
云澈抬眸看向末苏,神情间是恰到好处的惊色与好奇:“织梦上下,都认定那‘雾皇’不过是有人为了祸乱人心而特意作伪,故弄玄虚,毕竟他只是偶尔出现,且从未有人见过其真身。”
“没想到……他居然真的存在……”他从未想到,从未想过。他更愿相信,渊皇也是如他一般,在编织谎言。因为“雾皇”的存在,本身……或者说本该是个谎言,还是他亲手缔造的谎言。但,他有无数个理由欺骗末苏,而末苏,却没有任何欺骗他的理由。因为欺骗的前提,是有所图……末苏对他,能有何图谋?
他全力维持着表面情绪的合理波动,但心绪的惊乱如风卷巨浪,始终无法真正休止。如果,世间真的存在一个“雾皇”,如果,这个雾皇强大到可以聚拢世间所有的渊尘,还能赋予所有的渊兽渊鬼以规则,那么他的强大……不行……必须先凝心应对完眼下的局面,那“雾皇”及其背后的一切先暂时不要去想,不能去想!
末苏转眸看向云澈,读懂了他的欲言又止:“你想知道关于‘雾皇’的事??”
云澈点头,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好奇:“当然,我想这世上任何人听到这般真相,都定然想知道那雾皇究竟何许存在,又为何以前从未出现过。”
“不过我想,你们之间既然曾‘互予承诺’,想来必定涉及某些不可为外人知的秘辛。所以,我觉得我还是不问为好。师父也曾说过,人生往往知道的越少,活的越是松快。”末苏唇角微微倾起,淡淡的笑意间满是温和,温和中又似带着几缕淡淡的,难以言喻的……纵容?他忆起了当年,逆玄大哥总是笑眯眯的看着他,不厌其烦的为他解答各种或奇异,或幼稚,或好笑的疑惑。
“我从未真正见过雾皇。”末苏的言语轻缓而起,让云澈为之一愕。
末苏转回目光,看着前方缓缓而语:“我所看到的雾皇,与祂如今现世的模样并无二致,匿身于视线与感知都不可穿透的浓重渊尘中,呈现着扭曲的形态,发出着晦涩难辨的声音,以及……以我的认知,都唯有陌生的奇异气息。”
云澈:“……”
末苏继续道:“我曾为创世神之子,可轻易沐浴各大创世神的神辉,更可轻易近触神族众神的神息。而那雾皇所流溢的气场,竟予我一种从未有过的虚渺与空幻,甚至有一种……超脱创世神之上的荒谬感。”
云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攥了一下,一种可怕的窒息感瞬间席卷全身。
“但,世间不可能有超越创世神的存在。无论是虚渺、空幻,还是荒谬之感,都指向了一个可能……雾皇并非真正的存在,没有真实的躯体,而是由这深渊之世的无尽渊尘在漫长的演变中,所自我衍生的深渊意志。”
说到这里,他短暂停顿,又继续道:“至少于我而言,我想不到第二个可能。”
“原来……如此。”
云澈缓缓的点着头,表达着认同:“由无尽渊尘所衍生的意志,怪不得可以聚拢整个世界的渊尘,还能赋予无魂的渊兽以法则。”
“将渊尘聚拢于雾海,让世界得以出现可以长久生存的空间;让渊兽渊鬼只能游荡于雾海,让生地的生灵得以安平。如此说来,这个‘雾皇’,是一个极其良善的意志??”
“……”
面对这个答案看似“显而易见”的问题,末苏却是予以了长久的沉默。
云澈皱眉,讶然道:“难道,我说错了?”
末苏微微摇头:“我只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因为我的世界,早已经模糊了善恶。”
“……”云澈也蓦地沉默。因为他自身对善恶界限的认知,也早已没有了年少时那般的清晰。
“你的师父,有没有与你说起过失落的魔族之器?”末苏忽然问道。
末苏的主动提及无疑让云澈深感意外,他直接念道:“槃冥破虚镜,涅魔逆轮珠。”
“不过,师父也有说过,这两魔器的‘遗失’在当年并未公开,师父会知晓,还是你父神所告知。”
末苏并未在意他后面所言,平静道:“当年,枭蝶为我挡下重创,与我一同跌落无之深渊。那时的渊尘,远比现在可怕,而那时的我骨骼尽断,枭蝶……残破不堪,槃冥破虚镜与涅魔逆轮珠也皆临近崩坏。”
云澈强抑着呼吸,安静的倾听。逆玄的记忆碎片告诉他,当年将末苏与槃枭蝶轰落深渊的,是始祖剑的诛天一剑……若非两大魔器的相阻,末苏与槃枭蝶必定当场陨灭。可代价,竟是两大魔器的濒临崩坏。
槃冥破虚镜与涅魔逆轮珠虽未曾位列七大玄天至宝,却也是世间层面最相近之器。竟是在诛天始祖剑的仅仅一剑之下,便险些齐齐碎灭。诛天始祖剑的剑威,当真恐怖绝伦。
“依靠着槃冥破虚镜勉强支撑的空间魔域,我和枭蝶得以暂时苟存。但,碎裂的槃冥破虚镜终究无法支撑太久,而枭蝶,也在死志中沉睡。天地之间,唯有绝望。”唯死的世界,无生的爱人,破碎的结界,孤独的己身……何其的绝望。
“死……志?”云澈下意识的轻喃一声。
重现遥远的往昔,末苏的声音却是那般的平静:“在我抱紧枭蝶,即将自绝的那一刻,我看到了扭曲的灰雾,听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声音。”
“祂自称深渊之主,自称可以为我修复损坏的魔器,可以让我在这个世界得以长久的安存。”
“代价,是完成祂的企望。”
“期限,是五百万年内。”
云澈的心间再一次剧动,他终是没有压抑住太过强烈的悸动,出声问道:“他所说的企望,是什么?”
“……”末苏久久沉默。涉及末苏与“雾皇”的互诺,云澈本以为这定是不可言之事,刚要主动岔开,却听末苏缓缓说道:“涉及承诺,涉及枭蝶,我无法言深。但可以告诉你,祂所企望之地,与我相同。”
短暂停顿,他覆着神光的薄唇间缓缓溢出四个字:“永恒净土。”
嗡————云澈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。一直在体内窜动的寒意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躯体仿佛忽然消失的空无感。自进入深渊以来,他利用自己能驾驭渊尘的“特殊”能力,利用各种认知偏差,再加上每一个都被他敏锐捕捉,并利用到最大化的机遇与运气,他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,便完成祸乱深渊的初步布局,将几大神国的命运丝线都隐秘的牵引在了指间。
六大神国亘古的平和与平衡,让他们最大的忧患始终是传承,而非存亡与外祸……各种因素的交叠下,云澈在深渊的这些年虽是步步谨慎惊心,不允许自己有片刻喘息,但总体上可以说是顺遂无比。即使踏上净土,他也是无比清晰的迈出着谋划中的每一步,未曾有过太大的偏差。但今日,这短短半刻之间,他的心魂连遭数次前所未有的巨大轰击。
魂海的嗡鸣中,他听到末苏的声音依旧在徐徐传入耳中:“当时的我,茫然的给予了回应,就像是溺水之人本能的抓住了一根忽然出现的稻草。然后,祂竟履行了祂说过的每一句话,那可怕的渊尘快速退散,最终都集中于了世界的中心,形成了‘雾海’。”
“于是,原本只有毁灭的世界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‘生地’。那之后,从无之深渊活着落下的生灵便有了存在之地。而我,依从着从诸多世界学来的为皇之道,自称辟世之人,自封渊皇……直到此刻。”
那时的渊皇,与现在的渊皇,虽为同一人,却也已截然不同。这么多年的沧桑与孤寂,足以彻彻底底的改变一个人的心性,异变一个人的灵魂。
“所以……”
云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:“雾皇他当年,真的修复了槃冥破虚镜和涅魔逆轮珠?”
那可是……临近玄天至宝的魔器啊!!
末苏道:“是。不仅修复,还予以了改造。”
“改……造!?”云澈一声惊吟。
但这次,渊皇却没有给予回应,而是平静的将话题转移:“祂所做的一切,也并非没有代价。而那个代价,便是五百万年的沉睡。”
“祂说,祂损失的力量需要五百万年的沉眠才可恢复。这五百万年间,祂将没有任何意识,这个世界由我任意主宰。但若五百万年后,祂醒来之时,我未能达成承诺,祂便会收回赋予的一切,并给予我最残酷的惩罚。”
“但……未曾想过,不过三百万年,祂竟已经醒来。”
云澈定定看着渊皇……忽然之间,心脏的重压,魂海的动荡都如潮水一般极速散去。五百万年的沉睡……而深渊之世从“辟世”至今,满打满算也才过去了三百万年。也就是说,那个“雾皇”,应该还要沉睡两百万年才会醒来!玛德……吓死我了……云澈在心间狠狠的骂了好几声,心间泛动着一种宛若劫后余生的虚脱感。依照黎娑所言,深渊之世的时间法则已处在崩坏的危境之中,到时,整个深渊世界都会随之塌陷,甚至有反卷生之世界的可能。
别说两百万年,怕是两万年之内,深渊之世都会彻底崩塌,到时那“雾皇”也会在睡梦中直接崩散,别说威胁到现在,怕是到时候连醒来的机会都没有。所以,就算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个“雾皇”,那也是睡死中的雾皇,一个注定等不到苏醒之日的存在。如此,他依旧是这个世界……唯一的雾皇!他所需要行走的,依旧是原本的轨迹。